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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卷二 我非我 飞机)(2)



  有一天,是星期天,妈妈还在睡觉,爸爸带我去食堂买馒头,我一下子见了很多爸爸单位上的人。有一个人,好像跟爸爸很熟悉的,见了我很高兴的样子,把我高高举起来,举过头顶,说要把我当炸弹扔出去,吓得我哇哇大叫。事后我知道,他是跟我开玩笑的。但是他说的“炸弹”提醒了我,使我想起应该问一问爸爸,他是不是在铁门里面制造打美国佬的秘密武器。大坦克。爸爸听了,一下捂住我嘴巴,不准我往下说。其实,我不是大声说的,我是小声说的。但还是把爸爸吓坏了,连脸都白了一层。从食堂里出来,爸爸很严肃地问我是从哪听说这事的。我说是妈妈说的。爸爸气得一声不吭,拉着我气呼呼地回到家,把妈妈从床上叫起来,同样十分严肃地问她:关于造武器的事,他是从哪听来的。

  开始,妈妈没注意到爸爸的严肃,还嬉皮笑脸的,开玩笑说是爸爸自己告诉她的。爸爸说不可能。妈妈说,怎么不可能,这里人我都不认识,你不说,谁来跟我说这些?说得爸爸脸色又白了一层。爸爸怀疑是自己在梦里跟妈妈说了这些,便认真地交代我和妈妈,千万不能说出去。妈妈问,如果说出去呢?爸爸说,如果说出去,叫领导知道了,他一定要挨处分的。妈妈这才说真话,骂他:你这个乌龟,白天都不说话,还在梦里说呢,想得美。妈妈说,她这是听对门楼里的一个家属说的。我知道,妈妈说的人就是兵兵妈妈,这两天妈妈经常去她家串门。妈妈对爸爸说,兵兵爸爸比你官还大,是个科长,要管几十号人呢。爸爸生气地说,就凭他说这个,就不配当科长。妈妈说,那你去告他啊。爸爸说,告什么告,咱们把自己管好就行了,人家的事人家自己去管吧。

  这一天,我注意到,爸爸总是有些心神不定,老是一个人抽烟,好像在想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到晚上,散步回来,爸爸想了一天,好像终于想出一个方案,十分认真地把我和妈妈叫到一起,又十分认真地告诉我们:他在单位上干的是机要员的工作。爸爸说,这工作在任何单位都很重要,在这里就显得更重要。因为,爸爸说,这里本来就是个保密单位。妈妈反而怪他,说,既然可以对我们说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爸爸说,其实是不能说的,对谁都不能说。妈妈说,那为什么这会又突然要跟我们说。爸爸说,他是担心我们不明白他工作的特殊性,在外面听到一点什么跟着到处乱传乱说。爸爸说,同样一件事,别的人跟着说也许没什么的,反正大家都在说,也不好去追究到底是谁先说的。但我们要跟着说,别人会想当然地怀疑是他先说的。所以,爸爸要求我们,以后有关单位上的事,我们一定要学会当个聋子,做个哑巴,任何情况下,对任何说法都不要去听,更不要去传。爸爸说,传了就要引火烧身,就要吃冤枉亏。爸爸还说,他的工作最要求嘴巴严,嘴巴松,饭碗都要丢掉,说不定还要去坐牢。最后,爸爸告诉我们,虽然他没有当科长,只是一个科员,但他不是一般的科员,而是机要员,是掌握单位大小秘密的重要人物。爸爸说,按理只有科长以上的干部才能解决家属问题,现在之所以给我们提前解决,就因为他的工作重要,组织上信任他,才给我们这个优待。

  说真的,长那么大,我还没见过爸爸一下子说那么多话的,他一边抽着烟一边说着,有时候摸摸我的头,有时候看看妈妈,好几回,我都以为他已经准备不说了。但过一会,他又开始说了,说得妈妈不停地点头,不停地作保证。妈妈还要我作保证,今后一定要记牢爸爸的话,不要去外面说爸爸单位上的事,任何人问都不要说。那天晚上,我还发现爸爸一个特点:他说话时抽烟要比不说话时多,多得多,几乎一根接着一根的,好像他的话都是靠烟熏出来的。还有,和妈妈不一样的是,妈妈说话总是越说声音越大,所以说着说着经常要说气话,训人,骂人,而爸爸是越说声音越小,也不知是为什么。但是我知道,就那天晚上知道的,爸爸平时为什么不爱说话,是跟他重要的工作有关的。后来,我还知道,爸爸为什么光抽烟,不喝酒,一点酒都不喝,这也是跟他的工作有关的。因为,爸爸说,人喝了酒容易说胡话。其实,爷爷就是这样的,平时并不爱说话,可喝过酒后什么话都要说,说个没完没了的,奶奶不想听,他就找我说,我睡觉了,他还要说,像个癫子似的。

  03

  爸爸在单位上的重要性,通过一件事情,终于被我和妈妈认识到,这就是妈妈的工作问题。是什么事情?是妈妈的工作事情。

  我知道,妈妈做梦都想有份工作。但爸爸说妈妈没文化,以前又没有正式工作过,所以比较难解决,只有看机会。这妈妈是相信的,因为她知道兵兵妈妈,就是那个对妈妈乱说单位上事情的科长家阿姨,从老家来了已经一年多,至今还在食堂做临时工,没有正式安排工作。妈妈曾想照兵兵妈妈一样,先找个临时工做,一边等正式安排工作。可爸爸不同意。爸爸说,做临时工一个月挣不了几块钱,还不够送我上幼儿园花的钱。爸爸的意思是,反正我上幼儿园也要花钱,还不如妈妈自己带着,一边还可以学点文化。爸爸是让妈妈学文化,不是叫我。为了叫妈妈学文化,爸爸每天都带报纸回来,还专门找了一本字典,叫妈妈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

  我觉得,妈妈的文化确实不大行,爸爸看报纸从来不用字典的,而妈妈看一张报纸要查好几次字典。爸爸还看得快,抽一根烟,一张报纸就看完了,而妈妈至少要看小半天。就这样,还经常念错别字,把“林彪”读成“林虎”,把珍宝岛战斗英雄“杨靖宇”读成“杨青宇”。爸爸说,妈妈这样子连当个收发员都当不下来。我觉得也是,连人名字都认不准,怎么当收发员?信送给谁嘛。包括妈妈自己也经常自暴自弃。有一次,妈妈查一个字怎么也查不到,生气地把字典扔在地上,说她不是这个命,她不想学文化了。爸爸说,没文化找不到好工作的。妈妈说,干脆找个差工作算了,去食堂烧饭也行。爸爸说,食堂也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妈妈说,那怎么办?爸爸说,先等等再说。妈妈说,你总是说等,等,等到什么时候。爸爸说,看机会吧。看机会?妈妈的鼻子一耸,哼一声说,看到什么时候?一年?还是两年?还是三年?妈妈这人就是这样,很容易生气的,生了气就不好好说话,乱七八糟的话都说,经常叫爸爸很为难的。好在爸爸的脾气很好,劝妈妈不要急。爸爸说,机会是说来就来的,也许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我们以为,爸爸这是一句安慰人的话,即使有机会,恐怕没有一年半载也来不了。没想到,机会真是很快就来了。那天,爸爸下班回来,喜滋滋地丢给妈妈一页盖了红印章的文件纸,说,行了,下个星期一,去医院上班吧。因为来得太快了,妈妈以为是假的,以为爸爸在跟她开玩笑。爸爸说,你不是学了这么久文化,这点字还不认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能假得了?妈妈看着,问着,当确信是真的后,又紧紧张张地说,医院的工作她干不了的。爸爸说,你不是当过赤脚医生嘛。妈妈说,那是在乡下,没水平的,我连输液扎针都不会。爸爸说,不会就学嘛,又不是叫你去当主治医生,你是去当护士的,搞搞护理工作总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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