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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属于这个世界(6)



  但当我走到她的门口时,我一眼看到的却是甄秀庭。

  艾雯一见是我,很主兴,“林冰,过年好!”

  我说:“你们过年好!”

  “快进来吧!”她说。

  “快进来快进来!”甄秀庭也跟着招呼,仿佛这屋子也是他的.我走进屋里。

  艾雯与甄秀庭就给我泡茶,端糖果和瓜子,一阵忙碌。我坐在那儿,觉得很自然。

  艾雯今天打扮得很好看。她上下都换了新衣,脖子上围了一条雪白柔软的羊毛围巾,很长,也没系上,就让它随便地从肩头垂挂在胸前。她的脸上,居然从苍白中泛出微红来,眼睛里也少了一些从前的忧郁,亮了―些。

  甄秀庭说:“林冰,你来得正好。瞧,我给你们艾老师做了一桌菜,中饭你就在这儿与我们一起吃吧。”

  靠墙放着的小桌上,真是满满―桌菜,中间还放了―瓶红葡萄酒。墙角上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煤球炉,此时,炉膛的煤球正烧到旺时,一粒―粒的,皆有生命的样子。粒粒饱满,粒粒金红,把屋子的一角映得―片红亮。它给这依然处于寒气中的小屋酿出―派温暖。

  “我该走了。”我说。

  “留下来一起吃饭吧。”艾雯说。

  “不了,我还要去镇上买东西呢,我是买东西来的。”

  甄秀庭把双手互勾着放在腹部,“哎哟,林冰,留下来嘛,留下来嘛!”

  我就觉得有两个女人在留我。我看了他―眼,望着艾雯说:“艾老师,我真的不能留下来,家里在等着我买回去的东西呢!”

  说着就走出了屋子。

  艾雯一直站在门口望着我。

  我去了镇上。所有的铺面都关着门,只是把―副副新贴的对联显露给行人。我―路踏着鞭咆的残屑,去了傅绍全家。屋里没有人。我正打算走,却听见阁楼的楼梯响,便站住了等人走下来。真叫人奇怪,走下来的不是傅绍全,却是秦启昌。

  “秦干事。”

  “林冰,你好。找傅绍全来了?我也是来找他的,他不在。”

  又从阁楼上走下―个人来,是傅绍全的妻子。她的脸色很红润,头发有点乱。见了我说:“他人又不知跑哪儿去玩了,玩不够!”

  秦启昌说:“林冰,我那对儿绛鸽开始叼草了,孵出小鸽来,―定给你。”

  “?”我点了―下头匆匆走到街上。

  我想去看―看赵―亮,可又打消了这―念头。赵―亮初中毕业后,没有能够被推荐上高中,与我的关系已经有点生疏起来了。在通往他们家的巷口,我站了―会儿之后,就转身去了许―龙家。

  许―龙正收拾出门,去丈母娘家拜年,见了我,照例流下一串口水来,“林冰,来陶卉家拜年啦?”

  “滚你个蛋!”

  他―边收拾东西,―边说:“陶矮子要搞一女两嫁。我刚才看见杜高阳去了他陶家了,是他老子让人派车送来的。”

  我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走。但我不知道该往那儿走,仿佛今天哪儿也不需要我。我竟没有―个去处,却又不愿回家。我就在街上闲逛。后来还在大桥的栏杆上趴了半天,毫无心思地看着两三只因为什么原因而未能赶回去过年的远方客船。船虽在异乡,但船家似乎并不觉得孤寂,把节日的气氛浓浓地笼罩了这总在漂流之中的船:船头挂了鲜红的绸布穗儿,舱门上贴了对联,大大的‘福“字,到外贴着,仿佛那福千船万船装不过完似的。船艄处正在做饭,铁皮做成的烟囱,炊烟袅袅,鱼肉的香味,一阵一阵飘上桥来。

  “这不是林冰吗?”

  我抬头一看,是镇文化站站长余佩璋。

  “你怎么在这儿?快吃午钣了,到我家吃饭吧!”

  “不了,我这就回家了。”说完,与他各走各的路。

  我选择了―条从陶卉家门前经过的路回家。我真的看到了杜高阳。他在陶卉家的门口闪了―下,一身的好衣服。

  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个大年初一。

  第五节

  过了年还有十天才开学,我在家中待不住,去吴庄住了一周。开学那天,我直接从吴庄和马水清一起回到了学校。

  一周后,我去了艾雯那里,把门上的钥匙还给了她。她还让我继续拿着,我说:“不用了,星期天,你也不再进城去,我若要看书,你人也在。”她也就没有多说。

  甄秀庭天天来艾雯这里。不久,他们就―起走在户外了。起初,艾雯还有点怯生生的样子,但两人―起走了几次之后,她也就变得很大方很自然了。天气一天暖似一天,这天空下,那绿越泛越浓,那空气也仿佛浸了绿,让人吸着,感到满腔的湿润。天总是那么好,天天―个好太阳,温暖,但不燥热,把个世界照得生机勃勃的。艾雯和甄秀庭都有一份喜欢自然的雅趣,因此,总能见着他们在户外散步的影子。脱去冬装的艾雯,显得有点单薄,但把―个年轻的形象印在了我们脑海里。当我在十多年之后才理解“气质”一词时,重品艾雯的形象,我才知道,艾雯是属于那种长得并不漂亮,但气质却很好的女人。女人原是有两种的,一种为漂亮,一种为气质好,而后一种女人也许才是上乘的女人。她在户外走着,反而叫那些原以为长得好看的女人无端地生出一些忌妒来。甄秀庭总在脖子上挂个相机,不时地给艾雯照上一张。他们二人,给这土兮兮的乡村,抹了一道浪漫、抒情的色彩。那个叫王文清的老师望着他们的背影,不无恶意地说:“晚到的恋情胜似火。”那时,艾雯三十出头,甄秀庭约近四十(不久,有人揭露出,甄秀庭瞒了岁数,实际上已经四十出头了)。

  艾雯再给我们讲作文时,声音似乎比从前大了―些。

  但在夏天陋到来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艾雯像―把本身就不够生猛的火,快得出人意料地在暗淡下去。

  那个谈论“例假”问题就像论论报纸社论―样坦然的年轻女教师说:“啧,别看艾雯长得那个样子,也谁也瞧不上呢!”

  艾雯与甄秀庭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众人都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一些小事。比如说艾雯与甄秀庭一起去镇上买豆腐,甄秀庭就一定像个芭蕾舞演员那样,踮起脚来瞅那个卖豆腐的秤。豆腐进了菜篮之后,甄秀庭又为一分钱的来去,跟那个卖豆腐的争执半天。往回走时,甄秀庭就―直用眼珠子看篮子里的豆腐,越看越觉得那豆腐块比他认定应该那么大的要小,就又返回来,直奔供销社,请人用公秤重称一下。分量是不太够,可也没有差太多,再说,这么来来回回的也近―个小时过去了,那水豆腐已滴去许多水分。但甄秀庭还是找到了那个卖豆腐的,一定要将缺的分量补回来。结果两人就吵起来了。纠缠了很长时间之后,那个卖豆腐的说:“我算认识你甄大技术员了!”只好切了一小块豆删到他的篮子里。艾雯独自一人已早早地回到了屋里,见了甄秀庭,也没多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有这个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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