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遥远而陌生的父亲
2022-06-02 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润 点击:次
我幼小失怙,童年孤独而寂寞,是一个缺失父爱的苦命人。
对于父亲,他只是一个模糊的符号。在我仅有的记忆里,除了家里保存下来的唯一一张父亲生前和大姐合影的黑白老照片,几乎没有别的遗迹。父亲长什么样?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我都不知道,在我渐渐懂事后,我对父亲相貌的想象完全来自五官与气质都非常酷似父亲的大哥。小时候家里似乎还保留了一副父亲当国军士兵时用过的军绿色绑腿。除此之外,我对父亲的印象竟然是如此遥远而陌生。据母亲讲,父亲晚年一直被下呼吸道顽疾折磨,奄奄一息,卧病不起。关于父亲的死,留给我唯一印象的是出殡之时,我蹲在顺城巷老屋的某个角落,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嚎淘大哭。当时我还那么小,并不真正理解一个人的死意味着什么,我想我一定是被家里办丧事的悲痛和凄惨的气氛所作出的条件反射。 父亲在我三岁时,撒手而去,与我们兄弟姐妹阴阳两隔。 毕竟血浓于水,我从有些懂事时就开始了一些对生命起源的探询和追溯,我无法想象我的生命基因源头只有母爱而缺少父爱。后来,我在母亲生前对父亲的所有叙述中,在哥哥姐姐以及亲戚四邻对父亲的侧面描述后,怀着一个儿子对亲生父亲的深切怀念之情,以记忆碎片勉强拼凑出了父亲的轮廓。 父亲个头不高,人瘦,淡眉无须,脾气温和,为人忠厚,处事随和,说话幽默,擅讲民间故事和笑话,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乐天派。他初通文墨,还会打算盘,平常在西门以卖菜为生。他年轻时参加过抗日远征军,并协助当时驻达国军的征兵工作,因做事勤快积极,人缘又好,颇受征兵长官器重,但他却在开往缅甸战场途中,因水土不服突发恶疾被长官派人送回四川。病愈后在工商联一个合作互助组做会计,替小商贩做贷款担保。解放后,他还在居委会大食堂担任采购。父亲喜欢饮酒,但从不酗酒,喜欢坐茶馆听说书,还是一位养鸽高手,在养鸽圈子颇有名气。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与我直接有关的内容。更遗憾的是,在我拼凑父亲形象的漫长过程中,我居然没有筛选到一点父亲与我——他的幺儿子之间的任何生活细节,任何痕迹,甚至他生前也没有留给我的一句嘱咐或寄语之类的只言片语。对于一个还没长大成人的孩子来说,这是多么遗憾,多么悲凉的事。 如果拥有父母之爱的人生是双轨之路,而我却是单轨人生。我曾经暗暗地羡慕那些童年时能享受父爱的小伙伴。对于父子之情,比我年长五六岁的二哥比我幸运很多,他自幼因天资聪颖和长相可爱,颇受父亲的宠爱,他甚至成了振兴家族的希望,更是父亲的骄傲。因而,每次在我读到他写下的那些怀念父亲、饱含父子深情的文字时,对于缺失父爱的我内心总是五味杂陈,那些文字因此也有着双重的意味。我要借那些真情的文字和语言的描述努力完善丰满父亲的形象;私底下我又多么羡慕他拥有的那些沐浴着父爱阳光的温暖的快乐童年。 我是我母亲近四十岁时生下的最后一个孩子,排行老幺。启蒙上学后,每年放寒暑两个假期,我都会被母亲送到离家几十公里的罗江镇大姨家,说是去看她,陪她,其实是为了给家里节约一个人的口粮。在大姨家最难捱的是晚上,她和姨父经常要去开会和政治学习,吃了晚饭就把我一个人锁在家里睡觉。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独自睡在楼上表哥的床上,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着,那些听过的鬼故事和不可名状的恐怖传说都会像演电影一般在我眼前出现,我被吓得躲在被子里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呼吸重了会惊动仿佛就在我周围游走飘浮的鬼神,被它们掠去当了晚餐美食。这种对想像的死亡恐惧体验如此强烈地浸入到我的灵魂深处,再也不曾离去。 父爱缺失的童年,孤独忧伤的童年,让我从小就更愿意封闭自己,躲开别人,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如今,人到中年,我也成了女儿的父亲,再回忆起父亲和儿时的往事,总是别有滋味在心头。有人说过,一个人在童年错失了爱,却可以得到一颗敏锐的心,一颗善于体察别人的心。而且对别人的一点点好就很容易被感动,会牢牢记在心底,总想加倍回报。想想我这一生,也许正是因为父亲过早地离去,我才有了一个不一样的童年,才使我在多愁善感的少年时迷上文学和书绘,且从中获得了心灵的宁静,更让我享受到快乐与充实。从这点说,我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缺失父爱的童年? 也许吧。因为苦难的童年是最好的学校。 我愿意这样安慰自己。 我仍然要在父亲节来临之时,向天国的父亲深深地说一句我爱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