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的父亲 永恒的恩爱

　　现已93岁的父亲常常穿着母亲生前的一件豆色毛衣，我一直琢磨着这一件事情。父亲一向爱好，衣服干净整洁，不管是年轻时代还是现在，几十年来如一日。我细细地回忆，慢慢地思量，父亲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穿上母亲这一件毛衣的。我记忆的沟壑里找不到一点印迹。

　　我认为，勤俭节约的父亲，丢弃母亲的毛衣，觉得可惜。小时候我闹着买新衣服的时候，父亲就点着我的鼻尖说道，不记得了吗？“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日复一日，我在父亲那里慢慢地学会了节约。女儿要我给她买新衣服，我也习惯地点着女儿的鼻尖说道，不记得了吗？“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女儿调皮地说：“这是外公馈赠给你最富有的嫁妆，我长大了接管过来，克扣我的下一代。”

　　父亲的新毛衣一直放在衣柜的最低处，舍不得穿。我心里责怪过父亲，把最好的衣物存起来，放在那里送给亲朋好友，还捐给灾区的人。父亲对自己的吃和用都很抠门，新东西舍不得用，旧东西舍不得丢。父亲有个“坏毛病”，别人向父亲要什么，不管新旧，父亲都毫不吝啬地送给别人。父亲是出了名的有求必应的活菩萨。在我看来，父亲有些“傻”，但在人们的眼里，父亲是难得的好人。听到人们夸父亲的时候，我才觉得不能用一般的尺度去丈量父亲的高度。

　　今年大年初一，我们像往年一样，到净土寺去祭奠母亲。父亲回到他的卧室折腾了好一阵。出门的时候，我观察到父亲把母亲深红色的羽绒衣穿在身上，外面罩了一件父亲自己的很干净的衣服，羽绒依里面仍然穿着母亲那一件豆色毛衣。

　　过年了，父亲为什么不穿他自己的新羽绒依和新毛衣呢？还特地穿上母亲的旧衣服。我担心父亲走在外面，叔叔阿姨看到父亲穿着母亲的旧衣服，会责怪我们作儿女的不关心父亲，舍不得给父亲添置新衣服。父亲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每月的退休工资是足够父亲用的，还有结余。

　　我实在忍不住了，用手摸了摸父亲穿上的母亲那一件深红色羽绒衣，还把父亲里面穿的母亲那一件豆色毛衣的领子向上理了理。父亲看着我笑了笑，似乎明白我要说什么。父亲微笑的嘴角收起了，到嘴边的话没有说出来。我们同时感觉到，不说有关母亲的话题，怕过年的气氛走向暗淡，引起思念母亲的伤感之情。

　　过年的喜庆，给大家带来无限的欢乐。我们一边谈论着过年的汤圆、腊肉、香肠如何地好吃，一边向城郊的净土寺走去。侄女像发现了惊爆的新闻，神采飞扬，指着爷爷的衣服惊奇地说：“你们看，爷爷穿的是婆婆的羽绒衣和毛衣。”我们的视线缓缓地投向父亲，我们几姊妹用眼神交流着，我们心里都明白，不要说让父亲难过的话。

　　“我穿着婆婆的衣服，婆婆随时在我的身边，我走哪里，我就带着婆婆走哪里，这样多好呀！你们看今天不是都到齐了吗？”父亲微笑着，用双手理了理衣领，向上耸了一耸衣服，坦然地回答着侄女。其实父亲也在回答我刚才用疑惑的目光，向父亲提出的问题，为什么要穿上母亲的衣服，不穿自己的新衣服呢！我琢磨出父亲的良苦用心，母亲活在父亲的心中，父亲恋着母亲的体温。多么深情的一对老人！

　　父亲从没用过，慷慨激昂的空洞语言教育我们。父亲一直在默默地言传身教，不管是于公于私，还是细小的生活琐事，还是在对母亲的那一份忠贞不渝的爱情，父亲都用自己高尚的品德、情操，忠厚、仁慈、善良、宽容、优秀的人格魅力，对我们潜移默化着。真是：“父子美德，儿之遗产。”

　　父亲平淡的几句话，敲打着我的心。父亲说得情真意切，说出了父亲对母亲几十年的一往情深的爱。父亲朴实的语言中，蕴含着父亲对母亲的思恋，对母亲的深爱；表达出他们爱情的坚韧和忠诚。我想到《金婚》的连续剧，我从中看到了父母婚姻的缩影。谁能说父母60多年磕磕碰碰的婚姻生活不幸福吗？我们这一代又怎么能理解、诠释父辈婚姻生活的幸福？

　　母亲身前总是被父亲宠着、让着、爱着，母亲说什么父亲都说是对的。父亲在母亲面前是没有是非曲直的。母亲患糖尿病，半身不遂后，父亲更是百依百顺。早上8点，父亲扶母亲起床，给母亲洗脸、梳头，帮母亲穿好衣服、裤子、袜子、鞋子。父亲笑呵呵地给母亲端上热腾腾的蒸鸡蛋，面条，送上牛奶、水果。天气晴朗的时候，推着轮椅上的母亲去透气。左邻右舍的人，都说母亲的福气好。父亲觉得自己是理所当然地应该侍候、照顾母亲。这就是家，这就是婚姻，这就是爱。

　　现在的闪婚闪离，能说他们不懂得什么是幸福吗？能说他们的思想不成熟吗？还有多少人经受得住婚姻沧桑的磨砺，谁还愿意在50年婚姻的栈道上匍匐跋涉，去体念婚姻的坚韧和厚实，在苦与乐中去品尝婚姻的幸福，在相濡以沫中去牵手晚霞，共度百年之欢。很多的女孩都愿意坐在宝马车上哭，不愿意坐在自行车上笑。谁能评说她们的想法幼稚？这就是时代的变迁，现实改变着人们的思想、情感、生活，让新生代早熟；现实拷问着人们的灵魂，是社会的进步吗？

　　我时常以父亲为榜样，教育着我的女儿。父亲面对工作和事业采取的是儒家的态度，是进取的；面对名利和生命的态度，采取的则是道家的态度，是超然的。父亲良好的心态，健康的生活习惯，忠贞的爱情，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人生观。与父亲的长寿是分不开的。

　　父亲是一个动和静都能做得到的人。春天，父亲在花园里拔杂草；秋天，父亲在花园里扫落叶；夏天，父亲给花儿浇水；冬天，父亲扫道上的积雪。父亲看到小区的路烂了，买来材料把烂路补好。父亲有时候为了写好一首诗，连续两天在家里思考，写好才出门。

　　春天来了，天气暖和了。父亲把身上穿的母亲那一件羽绒衣和毛衣脱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边，我理解父亲的思恋。这分明是存放着母亲跳动的心，存放着母亲永恒的爱。我征求父亲的意见，洗干净了这两件衣服，像父亲那样把母亲的衣服叠好，放在父亲的枕头边陪着父亲。下一个冬天，让母亲的体温继续温暖着父亲的心，让母亲的爱陪着父亲向百岁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