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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父亲

  午夜开始飘雪,软软地撒满一地。

  窗外昏黄的灯安静地照着均匀、清透的白,让我在这片美景和寂寞中幸福地入睡。

  梦里,有你。我的父亲。

  清晨醒来,惊叹春天的雪能下得这样厚,想必又是纷纷扬扬了一夜。可昨夜,是那样的静啊!

  走出房门,雪还飘着。轻轻地、细细地落在身上,转眼就在初阳的照耀下化去。荡然无存。

  在另一个世界里,你冷吗?父亲。

  我总想,若果真有天堂,你在。可我不信真有天堂。于是,我牵挂你的寂寞、你的饥饿、你的寒冷……

  你走了将近半年,在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任何的瞬间里,我不敢想、不敢说,父亲,已走了……

  在你与母亲之间,我一直以为自己更爱母亲。只是在你离开后,我才知道我也很爱、很爱你。这些话我不曾对你说过,你永远都听不见了,可这是真的。

  你三岁丧母、七岁丧父,靠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艰难地成长。回想你叙述的岁月片断,我仿佛看到一个倔强、孤独的少年在天寒地冻间赤脚走向疾驰西去的列车。

  你是这样从天府之国来到西北高原的。

  在这里,母亲给了你家,养育了我们四个孩子。待你年老返乡时,村里的人是多么惊讶地感叹:“还以为你早就死了。”

  母亲骄傲地说:“他身体好得很!”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麦苗拔青的季节……我是多么希望时光倒流,回到那时呀!

  那时,你在我们身边。

  年青时的你象铁塔。在我的印象中,你从来都没有生过病,黄牛一样踏实、勤劳。

  你热爱自己的工作。当金黄的麦田在你驾驶的收割机下齐刷刷地倒地,化为一粒粒饱满的粮食时,你真的满足。

  我总是在午间跑向地头,在田埂的一边等着你轰隆隆地来。

  你偶尔把我抱在车上,于是那些本来很高的麦穗就变得很矮了,我与你会象冲锋的战士一般轰隆隆地冲向那金黄的中央……

  因为这样的情结,我喜欢风吹麦浪的壮观景向,直到今天,或许永远。

  第一次看见你落泪是外婆去世。那天,你手持电报,眼睛红肿地回到家,将母亲带到里间。我和哥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气氛凝重。等你和母亲出来,我看见你的眼泪。我很震惊,不知什么事情会让父亲落泪。

  我与外婆相处的机会极少,体验不了那份悲痛,但你的泪水着实让我在震惊之余悲惨地哭了许久。

  我是一个多病、被你溺爱的小女儿。你常常讲张海迪的故事激励我,等我的病情稍有缓和时,你会对我说:“一篙松劲退千寻。”

  父亲,我是在你的爱和鼓励下渐渐长大得。

  你只读了四年书,但知识丰富,字写得也很漂亮。这一点令我由衷地钦佩。你很重视我们几个孩子的学习,想必把我们培养成才是你那个时候最重要的理想吧。

  我们终于长大成人,走向工作岗位,你却病了。这一病就是七、八年,年轻时的疾苦在这个时候全部显现出来,肺部的病情尤为严重。

  你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不屑一顾地反驳你。今天,忆起这些事情,我心酸地想,你是对的。

  你的病大多是慢性的,由来以久,时好时坏。在你初病时,全家人都很紧张,日子久了,就都松懈下来。

  零六年冬天,我们是在一起过得。那个冬天是我生命中绝无仅有的,有你陪伴的白雪飘飘的季节。那时,你的精神格外好,我便安心地、坦然地享受你带来的温暖—火红的炉堂,冒着热气的蒸锅,清扫干净的雪中小道……

  有那么一天,姐姐、姐夫回家。我刚刚做罢午饭收拾干净,你又嘱咐我准备晚饭。我觉得你很偏心,只会支使我干活,就要回自己的家。

  你手捧着脸蹲在院子的角落里,默默地打量我进进出出地收拾东西。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非要让你更难受似的故意不理你。

  “四儿…”半天,你喊了我一声。

  “是爸爸不对。”你说。

  我回头看你。你咧了一下嘴,轻轻地、心酸地笑着,眼睛里有闪动的泪花。

  就是这一眼的情形,让我永远惭愧、心伤……

  父亲,你是一个孩子,曾经铁打一样的男人变成的孩子。自外婆去世后,我是第二次看见你的眼泪。这一次,只缘于我对你的冷漠。

  亲爱的父亲,你知道我是多么后悔吗?

  零八年,你的身体每况愈下,多次因为消化和积食的问题住院。那一年我的工作很忙,常常是下班之后还要训练,一周只会去看你一两次。现在说起这些事,我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再忙,也一定可以每天来陪你一会儿。可我…,让你孤单地体验了一个病人的痛苦和寂寞。

  八月,本是高原最美的季节。你却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形如枯槁。

  十七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来看你。你已经不愿、不能吃饭了,呼吸困难,昏昏地睡。

  我唤你一声“父亲”。你看着我,轻轻地应一下,眼神安静。

  任何的喜、怒、哀、乐似乎都与你无关了,它们离你好远、好远……

  我喂你一小勺粥,你很乖地咽一小口;再喂,再咽一小口。母亲说只因是我喂你,你才吃得。

  想起那个年轻时健壮如牛,能将我高高举过头顶的你,我不禁俯在床边失声痛哭……

  十点十分,你走了。在我和哥哥的怀里,在母亲声嘶力竭地哭喊声里。

  父亲,真的走了?我不敢相信。几十年如一日,你是在我身边的?

  医生在做徒劳地电击。我握着你的手,冰凉而软弱。我将它展开,轻轻地贴在脸上,渴望用我的温度、我的虔诚留住你。

  可是没有……

  你被别的人擦净身体,穿上兰衣,送到那间对我来说一直神秘、一直不祥的太平间里。

  我在街上走,去买纪念亡者的祭品。正午的太阳那样刺眼和无情,我的心在它猖狂的肆虐下深深地疼……

  泪水毫无遮拦地喷涌流下,每一个人、每一处景对我来说都是模糊而麻木的。

  一个声音反复的问,父亲是真的走了?!

  你,真的走了……

  这些日子里,我表面的快乐不减分毫,可内心总是溢着一种巨大的缺憾和伤悲。

  这样的情感让我再也无法重现往日的天真。

  天真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必不缺爱,也必不吝啬自己的爱。而我,只因失去了你,将永远不能天真。

  我常常寄希望于自己的笔。我以为可以写出心里对你万般的眷恋和悲痛,可每每有这样的念头,泪水就不能抑制的充斥眼眶,不能辩字了。回忆,也只能是一搁再搁。

  父亲,现在是新年的春天了,我偶尔会在街头看见酷似你的身影。

  是的,那不是你,我却要贪恋地回望、安静地睱想,

  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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