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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卷一 非我 密码)(6)



  和对面楼里谈笑风生的气氛比,这边的气氛确实是太死气沉沉。吴志国走了,汪大洋来了。汪大洋长得一脸猪相,低额头,大嘴巴,小眼睛,蒜头鼻,烂酒肚。以貌取人,他是只猪。但是又有俗语说,脸上猪相,心里亮堂,谁知道谁呢。这些人中他年龄是最大的,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资历也是最老的,在单位里以和事佬著称,少有是非,有些势利庸俗,也是情有可原。他似乎做惯了猪,老是傻乎乎地申明自己的清白,问到谁是毒蛇,他不是脸上堆笑,就是嗯啊哈的,不表态。不表态似乎也不是知情不报,而是无知难报。他甚至露出了哭相,来表明他内心的无知无助,希望童副官同情他、帮助他,让他顺利渡过这个难关。说实话,不论是眼前的童副官,还是导线那头的王田香,从情感上说都希望他不是毒蛇,现在看着听着他带哭相的样子,也希望他能顺利过去这关。但是要过这关,你如果不承认自己是毒蛇,就必须在其余三人中指认一个毒蛇,哪怕是信口雌黄。这是肥原定下的原则。所以,童副官最后这样对他说:“这样吧,老汪,三选一,你选一个算数。”足见是对他同情了。

  在这种情况下,老汪选的是唐一娜,理由是她平时有些亲共的言论,外出的几率也相对比较高。

  “她说的那些话,有时都让我怀疑她是唐部长的女儿……”

  “她经常在办公室骂皇军,把皇军叫作日本佬,有时什么脏话、坏话都敢骂……”

  “如果她是共党简直太可怕了,她经常去南京看他父亲,国防部像她的家……”

  肥原听了,一笑了之。

  步老汪之后来的是李宁育。面对童副官的道道逼问,扬声器里始终不见人声,倒是不断传出有节奏的嚓嚓声,好像童副官是和一只挂钟在说话。

  “那是什么声音?”肥原问。

  “那是他在念佛珠。”王田香答,“他信佛,总是随身带着一串佛珠,没事就拨弄。”

  童副官被他轻慢的沉默和讨厌的念珠声激怒了,提高了声音,“李宁育,我告诉你,有人已经揭发你就是毒蛇,你沉默是不是说你承认自己就是毒蛇?”

  李宁育终于抬起头,看着童副官说:“我也告诉你,童副官,十五年前,我父亲是被共匪用红缨枪捅死的;六年前,我二哥是被蒋光头整死的。”

  “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不是共匪。也不是蒋匪。”

  童副官嘿嘿冷笑道:“既不是共匪,也不是蒋匪,又为什么要诬陷吴副参谋长?”

  李宁育也笑了笑说:“如果是我诬陷他,那我就是先知了。”说得童副官莫名其妙。但是具体一解释,童副官包括肥原和王田香,都觉得他言之有理。他先是反问童副官,昨天晚上他知不知道他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当然是不知道。他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你去想吧,我在来这里干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又怎么去张司令那儿诬告他?”

  确实,昨天晚上谁知道司令的心思?谁都不知道。这时候,你说李宁育诬告谁似乎都是不可思议的,除非司令与他串通一气。而这——怎么可能呢?退一步说,若真是如此,那就更要与李宁育站在一起……这么想着,童副官基本相信“诬告”是不大可能的。

  既然不是诬告,就说明吴志国在狡辩。他为什么要狡辩?童副官想了想,问李宁育:“那你是不是认为吴副参谋长就是毒蛇?”以为一定会得到李宁育的首肯,起码是默认。但李宁育却不肯苟同。

  李宁育说:“他是不是毒蛇我不知道,但我认为,光凭这个是不能指认他就是毒蛇的。因为他向我打听密电内容这事,本身就是不光彩的,然后在上司面前拒不承认也不是不可能。”

  问他谁是毒蛇,李宁育又沉默了。长时间的沉默,任凭童副官怎么诱引,他始终置若罔闻,置之不理,令童副官又气又急,又响亮了喉咙,“你哑巴啦?李宁育,你说话啊。”

  李宁育突然发作地吼道:“我哑巴说明我不知道!你以为这是可以随便说的,荒唐!”言毕,居然抽身而起,掂着佛珠,疾步而走,像所有的佛徒离开一个难缠的俗人一样,把童副官愕得哑口无言。

  王田香对肥原说:“他的脾气怪得很,平时在单位几乎无声无息,但有时又会勃然大怒。”

  王田香还说,他以前当过张司令的勤务员,在江西剿共时,有一次司令上山遭了毒蛇咬,身边无医无药,危在旦夕,是他用嘴吸出了毒汁,才转危为安。就是说,他救过司令的命,想必两人的关系一定好。王田香认为,他胆敢如此小视童副官,也正是靠着与司令有素交私情。

  正这么说着,扬声器又开始出声了:“你别以为我是来接受你审问的,我下来是要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我不是毒蛇,他们是不是我不知道,你去问他们就是了。”

  是个女声,当然是唐一娜。虽然看不见她人,但从她轻慢的态度和言语可以想见她刁蛮凌人的盛气,没等童副官发问就来了个喧宾夺主。听他们对话,肥原觉得最有意思——

  “我每个人都要问,他们说他们的,你说你的,我现在是在问你。”

  “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共党,我只知道我不是。”

  “你拿什么证明你不是呢?”

  “那你又凭什么证明我是毒蛇呢?”

  “你起码有四分之一的可能!”

  “那你就杀我四分之一嘛,是要头还是要脚,随你便。”

  “唐一娜,你这是在跟张司令和肥原长作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童副官,你这么说就干脆把我弄死在这,否则等我出去了我弄死你!”

  “我知道你父亲……(讨好的笑声)小唐,可是这是我的工作啊,我希望你配合我。”

  “我确实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我总不能瞎说吧。”

  “这么说吧,小唐,老汪和老李都是你的领导,你应该了解他们,如果在他俩之间你必须认一个,你会认谁?”

  “我没法认。”

  “前提是必须认一个。”

  “那我就认我自己,行吧……”

  肥原没想到,谈话的结果会是这样,人人过关。他原以为,这些人都已经吓破了胆,一定会竞相撕咬,狗咬狗,咬出血,咬出屎,让他看够中国人的洋相。他甚至想,只要这样随便审一审,毒蛇就会显形大白。在他多年积聚的经验中,共匪也好,蒋匪也罢,都是十足的软骨头,刀子一亮,枪声一响,就趴下了,好可笑。他经常对人说,他为什么总是那么笑容满面,就是因为他在中国人身上看到的可笑事情太多太多了,经常笑,让笑神经变得无比发达,想不笑都不笑不来了。但是,刚才这一圈走下来,他没看到料想中的可笑的东西,所以不免有点失望。不过,对揪出毒蛇,他的信心一点也没受到打击。他手上有的是制胜的杀手锏。他相信,只要需要,他随便打一张牌都可以叫毒蛇露出原形。就是说,对揪出毒蛇,他充满信心。只是,他觉得现在时间还早,他想跟毒蛇玩玩,看他(她)有多少能耐,玩得出什么花样,熬得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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