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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我的父亲

  小时候,父亲给我说起过自己上学时的艰难。那是我最早在比较中懂得的幸福。

  父亲小的时候家境贫寒,买不起写字的笔,也买不起写字、算术的本子,父亲像宝贝一样揣在怀里写字用的滑石板,是父亲的二哥送给我父亲的。父亲上学的地方离家五六十里,往返都是步行,父亲曾有一回饿昏在了放学回家的路上。父亲返校时,常常急得在家里转圈子,最后也只能背些胡萝卜或地瓜干上路。

  小时候,父亲给我说起过自己对理想的守望。那是我最早懂得的一个道理——为了理想学会坚持。

  那一年,我大爷邀我父亲一块去闯关东,我父亲说有些事错过了,也许还有机会,而错过了读书的年龄段,就只有后悔了;有一年,我二大爷邀我父亲到工厂做工去,说这样每月可得二十几元的工钱,而且还保吃饱肚子。尽管有如此诱惑,父亲最终还是坚定了他的求学之路。

  在艰难中,父亲最终完成了师范学校的学业,被安排到公社当了一名中学教师。父亲教书的地方原是一地主家的宅院。由于在那个宅院里教书很不平静,父亲又不小心弄丢了自己“公办”教师的待遇,于是有人说,那个宅院不吉祥。我长大后,父亲曾与我谈起过那段经历:“不是宅院不吉祥,是那时的年月不正常!‘孔孟’两位老先生都遭到了批判,我一个小小的教师受一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在那个不正常的年月,父亲因拒绝或不情愿带着学生去参加生产队没完没了的的劳动,得罪了“贫管会”主任,因此骂我父亲是走“白专”道路的“臭老九”;父亲不是不热爱劳动,他有自己的劳动方式。父亲在自留地里为乡亲们培育了一些辣椒苗、茄苗,余下的便拿到集市上换些钱。由于我父亲培育的秧苗比别人家的秧苗产量高达两到三倍,因此我父亲培育秧苗的技术在我们那十里八村颇有影响。这事让公社教育组里的人知道了,于是有几天家家户户的小有线广播里总能听到“宣传”我父亲的声音,里面硬说我父亲想走“回头路”,说我父亲不务“正业”。在当时那样的社会环境里,我父亲只好回家接受劳动“锻炼”去了。

  那时劳力是不缺的,有文化的人很稀罕。我父亲回村后不久,就做了一边教书争工分,一边劳动争工分的“民办”老师。这对我和我们村里的人来说是颇受益的,一则父亲成了我最直接的老师,二则父亲也和村里人距离近了。谁家婚丧嫁娶,总少不了请我父亲前去“舞文弄墨”,特别是春节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的时候,我父亲则忙着为家家户户写春联,我那时是父亲的小助手,帮着到墨汁,帮着裁纸。这裁纸可有学问,往往一张纸,经我父亲这么一叠一裁,就刚好够了人家门心所需的对子以及一对上下联和横批。若剩下一点半星的,也不许我拿来练字,我父亲说要为人家写“福、禄、祯、祥”的单字,让人家的粮囤上、水缸上,甚至连家里的古树上也都沾些年气儿。即便有的人家拿来的大红纸捉襟见肘,父亲也一准让人家的每个门上都能贴上红对联。初一那天,家家户户相互拜年,凡来我家拜年的,总要夸我父亲的字,尽管有的人并不识得字,但我父亲却很开心。

  我因没有耐性坐下来好好练字,终没学得父亲那一手的好字。如今,父亲不在了,到我家求字的人也不见了,春节那忙碌、热闹的光景也随之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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