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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伯父

  伯父一生未婚,无儿无女,跟我们一起生活,在我们心中,他跟父母一样,是至亲至敬的人。他常常蓄着一脸络腮胡,乡亲们戏称他“马克思”,但与伟人像中的马克思,唯一可以PK一下的就是那满脸浓密的胡子吧!除此,便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了,普通到我不知可用怎样的文字来记录他的一生。

  从记事起,最让我为他骄傲的应该是他那几根折断的肋骨吧!那是在合作社的时候,为队里出车拉麦秸,从马车上掉下来摔的,是工伤。后来,在一个雨天,为队里扫房上晒的小麦,从光滑的梯子上摔下来,接好的肋骨再一次折断,落下了终生残疾。虽然没听说队里具体给他补偿过什么,但他却是很骄傲,而这种骄傲也一直伴随着我的童年。

  这两件事伯父反反复复讲了一生,听得我们耳朵长了茧。每次讲起时,他的情绪总是很激动,神采飞扬的,一双本来混浊的眼睛,似乎也放出了光。有一次,我问他:为了队里的事,把自己摔成这样,您觉得值吗?他立刻神色庄严地说:我们那时的觉悟,怎么能和现在的人比呢?伯父说这话时,我突然觉得他的形象高大起来,佝偻的脊背似乎挺直了许多,胸部隆起的折断的肋骨,也仿佛成了一座英雄的丰碑,竟自壮美起来。而我那藏匿在内心深处狭隘与自私,此刻便丑恶地显露出来,无处遁形。

  伯父虽然视力不好,身体残疾,却很勤劳。我们小的时候,父亲身体不好,田里的农活,大都落在伯父和母亲的身上,而重活累活几乎都是伯父来做。我跟哥成家后,伯父仍然帮我们做农活,从没有闲下来享享清福。既使到了七十多岁,仍然不辍劳作,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后来他视力越来越差,近乎全盲,但他在院里活动,仍不让我们搀扶,我知道,他是尽量给我们少添麻烦。回想起他生前在院里,四处乱撞的情景,愧疚的眼泪就止不住落下来。

  兄妹几个,我与伯父最亲。小时候我尿床,在奶奶被窝里发了“水”,便跑到伯父的被子里避难,但常常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捎带着把他也给淹了。伯父怕同学们笑话我,总把尿湿的被褥挂在偏僻处晾干,很大程度上维护了我少年时代的自尊。奶奶总怕她走了,伯父受罪,我那时便在心里发誓,长大一定要孝顺伯父,不让他受一点儿委屈!

  伯父不识字,却爱看小人书。因为近视,他几乎要把书贴在眼上才可以看清,尽管如此,也总阻挡不了他看书的热望。什么岳家传啦,杨家将啦,封神演义啦,都是他极爱看的连环画。伯父没事的时候,会常常给我们讲故事。他讲故事的时候,双目微合,全神贯注;而我们则双手托腮,聚精会神。那抑扬顿挫的语调,绘声绘色的描述,惟妙惟肖的神情,至今仍记忆犹新。讲到精彩处,他会来个: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勾得我们不得不缠在他身边,求他再讲,而这时他总乐哈哈地笑着说:明天,明天!我知道,伯父其实是乐得我们伴在他身边闹呢!

  哥经商,我上班,我们平时很少在家,伯父的饮食起居,多由母亲照顾。伯父跟我们没有享多少福,但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伯父老了,母亲做好了饭,总要先端给他,他胃口很好,常听到他在自己房里自言自语:今天的饭可真好吃啊!伯父身体健康很少生病,倒是父母生病的时候,伯父会担心得落泪,兄弟情深啊!何况这么朝夕相处几十年!

  伯父78岁那年得了重病,突然间在院子里吐了起来,里面夹着紫黑的血块,吐出的东西足有一脸盆之多,邻居看了,叹息说:可能是内脏坏了,恐怕不行了!我们都吓坏了,也以为他得了不吉利的病,急急把他送进医院。心里又担心,又难过,真怕他就此撒手离我们而去。但谢天谢地,伯父奇迹般地挺过来了,而且痊愈之后,比先前更健壮了,这让我们一家人很安慰。

  80岁时候,伯父领到了政府补助的老年津贴,喜笑颜开,一个劲儿夸共产党好!后来,村里评残,伯父评为二级残疾,又领到了残疾人低保,更是开心。我们凑在他耳边说:您赶上了好时代,国家这么关心老年人,一定得保重好身体,活到一百岁啊!伯父张着嘴笑得更甜了。我们能感受到,这是他发自内心的喜悦啊!

  今年伯父85岁,听哥说,他经常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锻炼身体。转转胳膊,抬抬腿;扭扭脖子,摆摆头,嘴里数着:一,二,三,四……看着伯父身体硬朗,我们打心里感到高兴。

  9月15日下午,我突然接到嫂子打来的电话:快回来,伯父状况不太好!我急急赶回家,看到伯父正躺倒在院子里,刚伸手去扶时,村里的医生阻止了我:怕是脑血管病,别乱动!120来了,做了简单的检查,便把伯父抬上担架,急急向医院驶去。从CT室出来,医生神色凝重地告诉我们:是大面积出血,血液已灌穿脑室,99.9%无治。我的泪瞬间涌出来,都怪自己平时忙于工作,竟很少去认真地跟老人聊天,如今我们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想跟你说几句话,伯父,您还能听得见吗?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啊!在重症监护室里,我木然地注视着仪器上的数字:血压110-237,心跳56,呼吸40。听着他粗重的呼吸,我多盼望他能醒过来,那怕只跟我们说几句话。然而,苍天无情,2点20分,伯父安然离开了,享年85岁。

  发丧的时候,一向不主张铺张的我,跟哥一起为伯父订了本地最好的棺木,请了最好的戏班{伯父生前最爱听戏},丧宴也办得体体面面。母亲说:你大伯父无儿无女,我和你爸为他点了一出哭灵的戏,也让他有个叫爹的人儿。我们不仅没有反对,而且我们哥儿俩,也为伯父点了一出,出殡的时候,听着那戏子撕心裂肺的呼唤,我的心被揪得好痛好痛!

  伯父离开了,村里人都夸他有福,说他不仅摊上了一个好时代,也摊上了好兄弟,其实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功劳,是她用博大的爱演绎了人间真情!她是拿伯父当长辈来侍奉的啊!呜呼,伯父,您一路走好!九泉之下,应可瞑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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