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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与树林的合唱

  “山在歌唱,只是人没有听到。”我记不起这是一句诗还是一句歌词,也记不起这是别人说过的话抑或我脑子里冒出的念头,且把话如失物招领一样放在这里。我想说的是我相信这句话。

山与树林的合唱

  在牧区,山峦裹着蓝色的毯子,趴在天边。它们做什么呢?一定在小声唱歌。山在那边一定看见了河流。草原的河流曲曲弯弯,像在塌裂的河床里流淌;在任何光线下,它们都白而亮,像割裂绿草的白色闪电,又像马鞍上的银链子。群山的合唱是低频震动,河水为此浮起波纹。山比人更早通晓和声的唱法,歌的层次如山的层次。山坡上的灌木带、白桦林带和蒙古栎带是不同的声部。人听到的是树叶哗啦啦的声响,这个不算,顶多算伴唱。人听得到山和树林的合唱吗?如《出埃及记》那样的肃穆。群山合唱,越矮的山峰声音越尖,跟人一样。树林是乐队的弦乐。我听《霍夫曼的故事》里的船歌,小提琴齐奏也有非凡的歌唱性。树林的齐奏不齐,也没法绝对地齐,除非是用电子合成器贴上去的音,不齐才好听。树林的伴奏如几百把弓子整齐地拉过去,每把琴的乐音会快一点或慢一点,混杂的声音如夜空里参差不齐的树梢围在月亮的脖子上。有句成语叫“山呼海啸”,发明这个成语的人是懂音乐的,并通天籁。山的歌声近于呼,古人称“吁”,呼吸的“呼”,呼麦的“呼”;广板并慢板,有曼陀瓦尼乐队的无限的延长音,然而无词,音乐术语叫吟唱。其实所有歌的歌词都是狗尾续貂,是包糖块的玻璃糖纸,是废话。山在夜里歌唱,星星下垂,聚集在地平线,它们是听众。山的歌声的波长不被人耳所解码,山早就看出人是聋子,羊倌赶羊上山下山,没表情,证明他从来没听到山的歌声。

  流云停驻,人不明白流云为什么会停下来,是云听到了山的歌声。在牧区,朝起的云都挤在天边,如小学生排队,它们在听山的歌唱。歌者不光有山,獐子松是女高音,落叶松是男高音,山洞是男低音,白桦树是次女高音。这是说独唱的乐章,合唱时它们全体加入合唱。

  白雾飘过来时,山唱的是情歌。白雾在歌声中滑落在山的脚下,让山的嗓音有一点沙哑,迈克波顿唱情歌也很沙哑,太亮的嗓子唱不出情歌的诚恳。心中无苦,不适合在山野里歌唱。山在恋谁?流云、大江,还是天上的星星?这个事在没弄清楚之前不可乱说。人的听力与山的波长对不上,听不清它和它们的恋爱与失恋。那些古老的岩画在说这个事吗?不像。

  山不是文工团员,没有新歌的时候,它习惯于沉默,但四季的每一个季节山都要唱一唱,在春天歌声会多一些。山的歌声传过来,鸟儿在天空盘旋,田鼠钻出洞来谛听。唱到低音部分,山石子震落,轱辘到山脚下。如果河水绕着山流,必是此山歌声优美,河水舍不得一下子流走,山为此多唱了好多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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