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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别江(2)

  “嘿,”我一见到赫洛帕科夫时心里就想,“当前他的口头语是什么呢?”

  公爵打中了白球。

  “三十比零。”那个长着黑脸,眼皮下有青疤的患肺病的记分员大喊一声。

  公爵把一个黄球啪的一声击进边上的球囊里。

  “好!”坐在角落一张单条腿摇摇晃晃的小桌旁的一个胖乎乎的商人,用整肚子的气发出赞扬的喊声,他喊了之后觉得有些难为情。幸亏没有人注意他,他喘了一口气,捋了捋胡子。

  “三十六比零!”记分员用鼻音喊道。

  “怎么样呀,伙计?”公爵问赫洛帕科夫。

  “怎么样?当然是勒勒勒拉卡利奥奥翁,的确是勒勒勒拉卡利奥奥翁!”

  公爵扑哧一笑。

  “怎么,怎么?再说一遍!”

  “勒勒勒拉卡利奥奥翁!”退伍的陆军中尉得意地重复了一遍。

  “这就是他目前的口头语!”我心想。

  公爵把一个红球击进了球囊。

  “咳!不能这样,公爵,不能这样,”一个眼睛发红、鼻子细小、头发淡黄、脸上显出婴儿般睡相的小军官突然喃喃地说起来,“不要这样打……应该是……不是这样!”

  “该怎样呢?”公爵回头问他。

  “应该……那样……用双回球的打法。”

  “是吗?”公爵透过牙缝低声地说。

  “怎么样,公爵,今天晚上到茨冈人那儿去吗?”发窘的年轻人急忙接着说,“斯捷什卡要唱歌呢……还有伊留什卡……”

  公爵没有搭理他。

  “勒勒勒拉卡利奥奥翁,老弟。”赫洛帕科夫狡猾地眯起左眼说。

  公爵哈哈大笑。

  “三十九比零。”记分员报告说。

  “零就零……瞧我怎样打这个黄球……”

  赫洛帕科夫转了几下手里的台球杆,瞄准了一会儿,可滑了球杆。

  “唉,勒拉卡利奥翁。”他气恼地喊了起来。

  公爵又大笑起来。

  “怎么,怎么,怎么?”

  然而赫洛帕科夫不愿再重复他那句口头语了,也要撒点娇嘛。

  “您的杆子打滑了,”记分员说,“让我来擦上点白粉……四十比零!”

  “对啦,诸位,”公爵没有专朝着某个人,而是朝着所有在场的人说,“你们听着,今天晚上在剧院里得把韦尔任姆比茨卡娅喊出来。”

  “当然啰,当然啰。那一定,”好几位士绅争着喊,他们把附和公爵的话视为莫大的荣幸,“一定把韦尔任姆比茨卡娅喊出来……”

  “韦尔任姆比茨卡娅是位出色的演员,比索普尼亚科娃强多了。”一个留小胡子、戴眼镜、可怜巴巴的人在角落里尖声尖气地说。好可怜的人呀!他心里本来是非常欣赏索普尼亚科娃的,他这样奉承也没用,公爵也没有赏他一眼。

  “茶房,拿烟斗来!”一个容貌端正、气度轩昂的高个子士绅朝着自己的领带喊了一声。从各种特征看来,他像个赌棍。

  茶房忙着去取烟斗,回来时向公爵大人报告说,驿站车夫巴克拉加要见他。

  “啊!好,叫他等一下,再拿点酒给他。”

  “是,大人。”

  正如后来人家告诉我的,这个叫巴克拉加的人是个年轻、漂亮、深受宠幸的驿站车夫;公爵很喜欢他,送过他几匹马,有时还同他赛马,同他一起整夜整夜地去玩乐……这位公爵从前是个放荡鬼,挥霍着呢,如今您可能认不出他来了……瞧他现在身上香水味多浓、衣服多挺括,又多傲气啊!他公务繁忙,而主要的是,他多么明白事理呀!

  然而烟草的烟雾熏得我眼睛有些难受了。最末一次听过赫洛帕科夫的喊声和公爵的笑声之后,我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带高高的弯靠背的长沙发,它很窄,有些塌陷,垫子是鬃制的,茶房已为我在沙发上铺好了被褥。

  第二天我到各家院子去相马,打有名的马贩子西特尼科夫家开始。我走进栅栏门,来到铺着沙子的院落里。在敞开的马厩门前站着的正是老板本人,他已不年轻了,又高又胖,穿着高翻领的兔皮皮袄。一见到我,他便慢慢地迎上来,两手把帽子举在头顶上,拖着长声说:

  “啊!您好。大概是来看马的吧?”

  “是的,来看看马。”

  “请问,要什么样的?”

  “请让我看看,您有些什么马?”

  “好的。”

  我们走进马厩。有几只白色巴儿狗从干草堆上爬起来,摇着尾巴向我们跑来;一只长胡子的老山羊带着不满的神情退到一边去;三个穿着油腻腻的厚实皮袄的马夫默默地向我们鞠躬。左右两边是一些地面垫得高高的马栏,里面站着近三十匹护养良好,皮毛洁净的马。有一些鸽子在横梁上飞来飞去,咕咕地啼叫。

  “您要做什么用的马,是做坐骑的,或是繁殖用的?”西特尼科夫问我。

  “既做坐骑,也为繁殖。”

  “明白了,明白了,明白了。”马贩子抑扬顿挫地说,“彼佳,给这位先生看看那匹银鼠。”

  我们来到院子里。

  “要不要从屋里搬出个凳子坐坐?……不要?……那随您便。”

  马蹄在木板上嗒嗒地响着,一声鞭子,那个四十岁左右、麻脸而黝黑的伙计彼佳牵着一匹体态匀称的灰色公马从马厩里跳了出来,让马用后腿直立了一会儿,又带着它在院子里跑了两圈,然后灵活地让马停下来供客人细看。银鼠舒展一下身子,打了一声响鼻,翘起尾巴,转过头,瞟了我们一下。

  “这家伙训练得真不错!”我心想。

  “让它随便动动,让它随便动动。”西特尼科夫说,一边凝视着我。

  “您看怎么样?”他终于问道。

  “马不赖,可两只前腿靠不大住。”

  “腿都棒着呢!”西特尼科夫很有把握地回答说,“还有那屁股……您瞧瞧……宽得像炕似的,简直可以睡人。”

  “蹄腕骨长了些。”

  “长什么呀,瞧您说的!让它跑跑,彼佳,让它跑跑,让大步跑,大步跑,大步跑……不要让跳。”

  彼佳又带着银鼠在院中跑起来。我们都没有说什么。

  “好了,牵它进去吧,”西特尼科夫说,“把那匹鹰给我们牵来。”

  鹰是匹像甲虫似的乌黑色的荷兰种公马,臀部下垂,躯体瘦而壮,看起来比银鼠强一点。它属于猎人们所说的“可劈、可砍、可控”那一类的马,也就是说,它们跑动起来,前边两腿向左右扭动,前进的步子不大。中年商人们很欣赏这样的马,因为它们跑起来活像机灵的茶房的潇洒步态;饭后出去溜达,让这种马单独拉车倒是很不错的:它们拉起做工粗糙的轻便马车,载着饱得动不了的马车夫,胃里烧得难受的气喘吁吁的商人,穿着淡蓝绸衣、披着紫头巾的虚胖的商人老婆,一路转动着脖子,晃晃悠悠,挺卖力气。我也不要这匹鹰。西特尼科夫又让我看了几匹马……最后我看上一匹伏叶科夫种的带圆斑点的灰马。我忍不住了,高兴地拍了拍它的脖子。西特尼科夫立刻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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