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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狼(2)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乌莉塔。”她轻声回答,把愁苦的小脸垂得更低了。

  护林人进来了,坐在板凳上。

  “雷雨快过去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要是您想回去,我送您出林子。”

  我站起身来。孤狼取过枪,检查了一下火药池。

  “拿这枪干什么呀?”我问。

  “林子里有人捣乱……在母马山沟那边有人在砍树。”他补充了一句,作为对我的疑问眼光的回答。

  “从这儿能听得见?”

  “在院子里听得见。”

  我们一起走出来。雨已经停了。远处还聚集着一大团一大团的浓云,有时还闪着长长的电光,但在我们的上边有些地方已露出深蓝的天空,星星透过疾飞着的薄云闪烁着。从黑暗中开始呈现出那些沾满雨水、被风刮得东摇西晃的树木的轮廓。我们倾听起来。护林人摘下帽,低下头。“喏……喏,”他突然说,伸手指了指,“瞧,就拣这样的夜晚来偷。”除了树叶的喧哗声外,我什么也听不出来。孤狼把马从棚子下牵了出来。“我这样前去,”他低声说,“也许会让他溜掉的。”“我跟你一起走着去……可以吗?”“好吧,”他回答,把马牵了回去,“咱们把他一下抓住,然后我送你回去。咱们走吧。”

  我们走着:孤狼在前面走,我跟着他。天知道他是怎么认得出路的,他只是偶尔停下脚步,那是为了听一听斧子的砍树声。“瞧,”他低声地说,“听见吗?听见吗?”“哪儿呀?”孤狼耸了耸肩膀。我们下到山沟里,风稍静了片刻,斧子的均匀响声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孤狼瞧了我一眼,摇摇头。我们踩着湿淋淋的野草和荨麻继续向前。传来一阵低沉的持续的轰响声……

  “砍倒了……”孤狼喃喃地说。

  这时候天空越来越明净了;林子里也有点亮了。我们终于走出了山沟。“请在这儿等一下,”护林人轻声地对我说,他弯下腰,举起枪,消失在丛林中。我专注地去听。透过喧闹不已的风声,我隐约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轻微声响:斧子小心地砍树枝声、车轱辘的轧轧声,马儿的响鼻声……“往哪儿跑?站住!”骤然响起孤狼铁一般的喊声。另外还响起了一种像兔子般的哀叫声……出现了一阵打斗声。“瞎说,瞎说,”孤狼气喘吁吁地嚷着,“你跑不了……”我朝那吵闹的方向奔去,一步一绊地跑到那打斗的地方。护林人在砍倒的树旁地上动来动去;他按住那个偷树的人,用腰带反绑那个人的双手。我走上前去。孤狼站起来,把那个人也拉了起来。我看到的是一个庄稼人,他浑身都湿透了,衣服破破烂烂的,长长的大胡子乱蓬蓬的。那里站着一匹瘦弱的马,一张凹凸不平的草席遮着它的半身,马的旁边还停有一辆小货车。护林人不吱一声,那庄稼人也默默无言,只是摇动着脑袋。

  “放了他吧,”我对着孤狼的耳朵轻声地说,“这棵树我来赔。”

  孤狼不声不响地用左手抓住马鬃,用右手抓住偷树贼的腰带。“喂,快点,狡猾的家伙!”他厉声说。“斧子在那里,您拿上吧。”庄稼人喃喃地说。“干吗把斧子丢掉呢?”护林人说,一边捡起那把斧子。我们便往回走。我走在最后边……又开始稀稀拉拉地掉起小雨点,不多一会儿便变成瓢泼大雨。我们好不容易才回到那座小屋。孤狼把抓来的那匹马赶进院子中间,把那庄稼人带进屋里,把绑他的腰带结子松开一些,让他坐在屋角里。那小姑娘本来已经在炉边睡着了,此时猛地跳了起来,带着惊惶的神色默默地打量着我们。我在板凳上坐下来。

  “咳,好凶的雨呀,”护林人说,“只好再等等了。您要不要躺一会儿?”

  “谢谢。”

  “因为您在这儿,我本来想把他关到贮藏室里去,”他指了指庄稼人继续说,“可是那门闩……”

  “让他待在这儿吧,别折腾他了。”我打断孤狼的话说。

  那庄稼人蹙着眉头看了看我。我在心里发誓,无论怎么得想法子放走这个可怜的人。我在板凳上坐着不动。在灯光下我可以看清他那干枯的皱巴巴的脸,倒挂的黄眉毛,惶惶不安的眼睛,瘦骨嶙嶙的肢体……小姑娘躺在他脚边的地板上又睡着了。孤狼在桌子旁坐着,两手托着脑袋。蝈蝈在屋角里叫着……雨还在敲打着房顶,顺着窗子直往下流;我们都没有吭声。

  “福马·库济米奇,”庄稼人猝然用低沉而衰弱的声音说,“哎,福马·库济米奇。”

  “你要干什么?”

  “放了我吧。”

  孤狼不回答。

  “放了我吧……是饿得没法呀……放我走吧。”

  “我可知道你们这种人,”护林人沉着脸回答说,“你们整个村子就是贼窝——尽是贼。”

  “放了我吧,”庄稼人一再哀求说,“管家……我家给毁了,行行好……放了我吧!”

  “毁了!……不管谁都不该去偷嘛。”

  “放了我吧,福马·库济米奇……别毁了我。你知道,你那东家会要我的命的。”

  孤狼转过脸去。庄稼人打起战来,仿佛患了热病。他的头摇晃起来,呼吸也快慢不均了。

  “放了我吧,”他又沮丧又绝望地一再哀求说,“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会赔钱的,真的。实在是饿得没法……你知道,孩子们哭着要吃。真的没法子。”

  “那你还是不该去偷嘛。”

  “就让那匹马,”庄稼人继续说,“就让那匹马留下作抵押吧……我只剩下这头牲口了……放了我吧!”

  “我说了,不行。我也是做不了主的,东家会追究我的。再说也不该放纵你们。”

  “放了我吧!是穷得没法呀,福马·库济米奇,实在是穷得没法……放了我吧!”

  “我可知道你们这种人!”

  “就放了我吧!”

  “哼,跟你有什么可讲的,老实地待着吧,要不我就……知道吗?你没看见有位老爷在这儿吗?”

  这个可怜的人垂下了头……孤狼打了一个呵欠,把头靠在桌子上。雨仍然下个不停。我等着看事情如何了结。

  庄稼人猛然挺起身子。他那双眼睛冒出怒火,脸都涨红了。“那你就吃了我吧,你就掐死我吧,”他眯上眼睛,挂下嘴角,说了起来,“你这该死的凶手,你就喝基督徒的血吧,喝吧……”

  护林人转过身去。

  “我对你说话呢,你这野蛮的家伙,你这吸血鬼,我说你呢!”

  “你喝醉了,还怎么的?怎么骂人呢?”护林人惊诧地说,“你疯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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