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心，贴在温暖的地方

　　许多年前，他还很小，快过年了，远在他乡的父母尚未归来。

　　年三十了，大雪把美丽的山村刷成一片苍茫。那些高高低低的山峰，像是用白面堆在天地间的硕大馒头，还在不断膨胀，但他，不仅饥肠辘辘，一件新衣也没有。

　　他站在雪中，像个小雪人。天渐渐黑了，但周围的雪光却没有暗淡，朦胧又清晰。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从后面轻轻搂住他，他一看是邻居的大娘。

　　“奶奶到处找你，怎么不回家？”

　　“我等爸爸妈妈”。

　　“傻孩子，他们一定会回来的。走，跟我回家。”

　　“不！”

　　“为什么呀？”

　　“我没有新衣，没有糖果，人家都有。”

　　大娘替他掸掉身上的雪：“大娘有一样好东西要送给你过年呢。”

　　他将信将疑跟着大娘回到家中。

　　大娘将一个自制的彩色不倒翁放在他手中。他第一次看见，不知是什么，怎么拨弄，它都不倒，而且一直咧着嘴在笑，特别好玩，父母归家的事很快就忘了脑后。

　　上学了。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都背着新书包，他家条件实在不好，没钱买，只能用一个的小竹篮装书提到学校，无论校园，还是课堂，都显得特别扎眼。

　　一天，班主任老师喊他到办公室：“这个书包旧是旧了点，但放书还是可以的，你拿去用吧。”他欢天喜地接过书包，从来没有那么高兴，把书全部放进去，一看到上面绣着的那个大红五角星，就特别开心。从此，每天背着它，一直到初中毕业。

　　高考时，他以高分录取，这在村里开天辟地头一回，本该高兴，但全家却一筹莫展。没钱报名。父母东挪西凑还是不够，眼看开学临近，能借的都借了，只能坐在家中唉声叹气。

　　那天晚上，门忽然被推进开，是邻村的一位朱姓大娘。她打开用手绢反复包裹的一团，是一卷毛票和块票，一共200元。

　　父母激动得恨不能跪在恩人面前。

　　朱姓大娘说：“我孩子今年考得不好，补习明年再考。听说你们家孩子考上没钱上，再穷不能对不起孩子。这钱你们先用着，明年我孩子考上了再还不迟。”

　　全家都没想到，无亲无故的乡邻在最困难的时候送来温暖。

　　在大学，由于家中收入低，没有伙食费，他带着自家腌制的大头菜和胡萝卜，每天只吃两顿，一顿一个馒头，一学期下来面黄肌瘦。一天，邮局送来一个包裹，从家乡寄来，全是好吃的，他纳闷，写信问父母，家中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看到同寝舍同学填的邮寄单，才明白，原来是几个室友以他父母名义一直在接济他。知晓这一切，他一个人跑到校外，任泪水一次次如雨而下。

　　工作了，本该好好孝顺奶奶和父母，可他们相继离去。他一个人走在高原的风中，任风撕裂着他的心，他宁愿舍弃一切换回他们的生命，可奶奶父母都走了，把最好的一切留给了他。

　　工作中，他遇到心仪的爱人，成家，生子，一切开始好起来。每次回乡，他都给村里贫困的孩子带去书包书籍和一些学费，还资助了一个山区上学的孩子。可企业在市场大潮中每况愈下，最后倒闭了。最后一次领工资，领导含着泪对他说：“你工作非常用心，但企业没有订单没有出路，很纠心。重新找份工作吧，这些钱是对你工作业绩的最后奖励”。

　　他流泪接过钱。那时，他的两个孩子正在上学，除了必须，每一分钱他都节省着过。

　　来到另一家单位，他拼命工作，发明创造了一项新技术，但申报时发现被别人窃取，要么打官司，要么放弃，而他既没钱，又拿不出证据，反被他人控告。无奈之下，他选择了离开。

　　后来，他在朋友资助下自己创业，但商海之路更加崎岖，在一次买卖中不小心踏进合同陷阱，不仅赔完所有本金，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又重新给别人打工，离自己所学专业越来越远，且在越来越残酷的竞争失去技能吸引力。

　　他回家了。

　　这小区水杉路中原是一个老者摆的一个剃头摊，给过往的人理发。他没事时常和老者闲聊，竟也学会了理发。后来，老者回老家了，就把这个理发摊让给他。

　　阳光透过高高的水杉树，照在他充满坎坷的脸上。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那种沧桑，他的瞳仁浑浊却透着光亮。他的衣服有些破旧，但洗得干干净净，且很得体。

　　一张旧椅子，挂在树上的布袋，用油纸遮挡成的墙，挡住了冬日凛冽的寒风。

　　他不慌不忙在给另一位老人理发，聚精会神，一丝不苟。

　　一次，我刚好把车停在他的摊位旁，便停顿了一下。

　　“理发吗？”

　　“不理，看看。”

　　他便继续埋头理发。

　　“老刘，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这么坎坷的人生，怎么如此坦然，一点怨气都没有呢？”

　　理发的老者低着头，嘴里问道。

　　他似乎停了一下手中的推子，顿了顿，说：“以前我也经常这么想过，但却从来没有感到绝望过。或许像我这样的人生只能算是特例，又或许是宿命吧。”

　　“但我从不怨谁，想想这世上，可能还有比我更挫折的人生，他们也许生活得比我更艰难。”

　　他把剃刀上的发屑用木梳敲打一下吹去。“每每走到艰难处，我总想起曾经资助过我的人，邻居大娘，邻村的朱大娘，默默资助我的同学，给我奖金的领导，以及这个摊位的老邱，还有跟我抢成果的人，商场上挖坑的人。我感激他们，他们教给了我生活，我没有理由悲观和消沉，即便现在，我和老伴挣钱不多，但我们从不灰心，我们继续研究自己的专业，在耐心寻觅和等待，相信生活总有希望。”

　　“经历过了，渐渐明白，人生永远充满不如意，其实你看淡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在最黑暗的时刻，倘若你能感受到生活中那丝丝亮光与温暖，就是幸福。挫折艰辛是生活的常态，生活总有一片温暖的胸膛，而我，不过是把心贴在那个最温暖的地方。”

　　我远远的站着，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