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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梅恰河畔的卡西扬(5)

  “多好的太阳呀!”他放低声音说,“多好的恩赐呀,上帝!林子里多温暖呀!”

  他耸了耸肩膀,沉默了一会儿,不在意地瞧了瞧,轻声地哼唱起来。我没法听清他曼声唱的歌曲的全部歌词,我只听清下面这两句:

  我的名字叫卡西扬,

  外号是“跳蚤”……

  “哎!”我想,“这是他自个儿编的吧……”他突然战颤了一下,不出声了,凝望着树林的深处。我掉过头,看见了一个农家的小妞,年纪八岁左右,穿着一件无袖的蓝色外衣,头上裹着带格子的头巾,黝黑的光胳膊上挎着一只篮子。她大概怎么也没有料到会遇见我们,真所谓是撞上了我们,她一动不动地站在苍翠的榛树丛的阴凉的草地上,那双乌黑的眼睛惊慌地瞅着我们。我刚看清她,她一下就躲到树后面去了。

  “安努什卡!安努什卡!过来,别怕。”老头亲切地唤她。

  “我怕。”传来她尖细的声音。

  “别怕,别怕,上我这儿来。”

  安努什卡不声不响地离开她的躲藏的地方,悄悄地绕了个圈——她那稚嫩的小脚走在浓密的草地上几乎没有一点声响——从老头近旁的树丛里走了出来。她不是八岁左右,像我起初看到她那矮小的个子所估计的那样,她已有十三四岁了。她的整个身体又小又瘦,但很匀称,很灵巧,那张漂亮的小脸酷像卡西扬的脸,虽然卡西扬的长相并不好看。同样尖尖的脸形,同样奇特的眼神,既狡猾又诚挚,带点沉思,又很敏锐,举止也相似……卡西扬扫了她一眼,她站到了他的身旁。

  “怎么,采蘑菇呀?”他问。

  “是的,采蘑菇。”她带着羞涩的微笑回答说。

  “采到多吗?”

  “挺多的。”(她迅速瞥了他一眼,又微微一笑。)

  “有白的吗?”

  “白的也有。”

  “让我瞧瞧,让我瞧瞧……(她从胳膊上放下篮子,把遮着蘑菇的宽宽的牛蒡叶子掀开一半。)嘿!”卡西扬朝篮子弯下身,说,“多棒的蘑菇呀!安努什卡真行呀!”

  “这是你女儿吗,卡西扬,是吗?”我问。(安努什卡的脸有点红了。)

  “不是,是亲戚,”卡西扬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喂,安努什卡,你走吧,”他马上又添说一句,“好好走。小心点……”

  “干吗让她走着回去呀!”我打断他的话说,“让她坐我们的车走吧……”

  安努什卡的脸红得像罂粟花,她两手抓住篮子上的绳子,惶惑不安地瞧了瞧老头。

  “不,她能走得了,”他仍然用满不在乎的懒洋洋的声调回答说,“这对于她没什么……她能走回去……走吧。”

  安努什卡很快就走进树林去了。卡西扬目送着她,然后低下头,微微笑了笑。在这长长的微笑里,在他对安努什卡所说的几句话里,在他同她说话时的那种声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热烈的疼爱和亲切之情。他朝着她离去的那个方向瞧了瞧,又微微一笑,摸摸自己的脸,点几下头。

  “你为什么这样急着打发她走了呢?”我问他,“我本想向她买些蘑菇呢……”

  “要是您想买,您到我家里一样可以买嘛。”他回答说,这是他第一次使用“您”这称呼。

  “你的这小丫头挺可爱嘛。”

  “不……哪儿话……这……”他好像不大愿意地回答说,从这一会儿起他又回到先前的那种沉默中去。

  我想了种种法子,试图让他重新打开话匣子,可是我明白我是白费劲的,因此我便往迹地走去了。此时炎热已稍稍消退了些;然而打猎仍不得手,或者如我们常说的,我还是不走运,只好带着一只秧鸡和一根新车轴回到村子里去。车子快进院子了,卡西扬突然向我转过身来。

  “老爷,老爷呀,”他开口说,“我对不起你;是我让所有的野禽躲开了你。”

  “怎么这样说呢?”

  “我懂这种法术。你的狗挺聪明,是只好狗,可是它毫无办法。你以为人很了不起,不是吗?可是就说野物吧,人能拿它们怎么样呢?”

  如果我对卡西扬解释,用“咒语”让野禽躲开是不可能的,那是没有用的,所以我就什么都不说了,这时候我们的车子已拐进大门里了。

  安努什卡不在屋里;她已经先到家了,把一篮子蘑菇搁在屋里。叶罗费伊先是对这个新车轴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做了一番不公道的评价之后,就把它安上了。过了一小时我们就要动身,我拿些钱给卡西扬,起先他不肯收,后来想了想,在手心里攥了一会儿,便揣进怀里了。在这一小时里,他几乎不说一句话;他仍然倚着大门站着,也不搭理我的车夫的责备,跟我告别时也极为冷淡。

  我刚一回来,便发现我的叶罗费伊心情抑郁……可也是,他在村子里什么吃的也没有找到,给马饮的水又很差劲。我们出发了。他坐在驾驶座上,连后脑勺都表现出不满,他极想跟我絮叨絮叨,可是他在等我先开口发问,这时候他只是低声地发发牢骚,对马儿教训几句,有时说得挺刻薄。“村子!”他咕哝说,“还算是个村子呢!想要点格瓦斯——连格瓦斯他妈的也没有……哼,真见鬼!那水呀,简直叫人恶心!(他大声啐了一口。)黄瓜没有,格瓦斯没有——屁都没有。哼,你呀,”他朝着右边的拉梢马大声地说,“我可知道你,大滑头一个!你喜欢偷懒不是……(他抽了它一鞭。)这马现在全变狡猾了,早先这畜生多听话呀……哼,哼,你敢回头瞧!……”

  “告诉我,叶罗费伊,”我开口说,“这个卡西扬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罗费伊没有立即回答我,他向来是个喜欢思考和从容不迫的人;我一下就猜到了,我的问话使他非常高兴,甚为得意。

  “跳蚤吗?”他拽了拽缰绳,终于说开了,“是一个怪人,简直就是个疯子,这样怪的家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第二个的。比如说吧,就跟咱们这匹黄褐马一样德行,很不听话……就是说,不爱干活。不用说,他哪是干活的人呀,那身干骨是很差——不过,总得……他打小就是这副德行。最初他跟着他的叔叔们拉脚——他们都是赶车的——后来他大概干腻了,就甩手不干了。他就在家里窝着,可是连家里也待不住,他就是这样不安分的人——就像个跳蚤。幸亏他遇上了好心肠的东家,没有强求他干这干那。打那时候起,他就像只没人看管的山羊,到处溜达晃游。他真是怪得出奇,鬼知道怎么这样:有时候一声不吭,像个树墩,有时候一下说起话来——天知道他会说些什么。有这样的人吗?真没有这样的。他这人真不成体统。可是唱歌倒唱得不错。唱得满像回事,很不赖,很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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