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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梅恰河畔的卡西扬(2)

  在阳光照耀的院子正中,即阳光晒得最热的地方,躺着一个人,脸朝着地,头上蒙着衣服,我以为那是一个孩子。在离他几步远的草棚下停着一辆破旧的小马车,车旁站着一匹套有破烂马具的瘦马。阳光穿过破草檐上的条条窄缝射下来,给马的蓬松的枣红色鬃毛染上一个个明亮的斑点。在高高的椋鸟巢那里,椋鸟们一面在叽叽喳喳地聊天,一面从它们的空中楼阁里瞧着下边。我走到那个在睡觉的人身旁,唤醒他来……

  他抬起头,一看到我便立即蹦了起来……“什么事,要干什么?怎么回事?”他半睡半醒地嘟哝说。

  我没有马上回答他,因为他那副模样令我大为吃惊。此人原来是个五十来岁的矮子,一张又小又黑又满是皱纹的脸,尖尖的鼻子,一双褐色的小得几乎看不到的眼睛,他那小脑袋上长着浓密的黑鬈发,宛如蘑菇的伞帽。他的整个身体异常瘦弱,他那眼神是那样的古里古怪,实在难以用言语去形容。

  “要干什么?”他又一次问我。

  我便把事情对他说了说;他听着,那双慢慢眨巴着的眼睛始终盯着我看。

  “能不能给我们搞到一根新的车轴?”最后我说,“我会乐意给钱的。”

  “你们是什么人呀?是打猎的不是?”他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之后问道。

  “是打猎的。”

  “你们大概是打天上的鸟……打林子里的野兽?……你们残杀上帝的鸟,流无辜的血,不是造孽吗?”

  这个奇怪的小老头说起话来慢声慢气,他那嗓音也令我惊异。从他的嗓音里非但听不出半点衰老气,而且它显得惊人的甜美,带有青春气息,近乎女性的温柔。

  “我没有车轴,”他稍稍沉默之后又说,“这个车轴又不合适(他指了指他那辆小马车),你们那辆大概是大马车吧?”

  “在村子里能找得到吗?”

  “这里算什么村子呀!这里谁也没有车轴……再说各家都没有人在,全去干活了。请走吧。”他忽然说,又躺到了地上。

  我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

  “听我说,老大爷,”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劳驾,帮帮忙吧。”

  “请快走吧!我累了:我刚进了趟城才回来。”他对我说了这句话后,就把衣服拉到头上。

  “劳驾啦,”我继续说,“我……我给钱嘛。”

  “我不要你的钱。”

  “请帮帮忙嘛,老大爷……”

  他抬起上半身,盘起他的两条小细腿坐着。

  “那我就领你到迹地去吧,商人在那边买下了我们的一片林子——真造孽,他们砍掉了林子,盖了一个办事处,真造孽。你可以在那里定做一个车轴,或者买个现成的。”

  “那太好了!”我高兴地喊道,“太好了!……咱们走吧。”

  “橡木做的车轴是很好的。”他继续说,还没有站起身来。

  “到那迹地远吗?”

  “三俄里。”

  “这没什么!咱们可以坐你的车子去。”

  “不行呀……”

  “那咱们就走去,”我说,“走吧,老大爷!车夫在外边等着咱们呢。”

  这老头不很乐意地站了起来,跟着我走到院子外边。我的车夫正在生大气:他想要饮马,可是井里的水太少了,而且水的味道不佳,可是依车夫们所说,饮水是头等大事……然而他一见到这老头,便咧嘴笑了笑,点点头,招呼道:

  “嘿,卡西亚努什卡!你好!”

  “你好,叶罗费伊,公正的人!”卡西扬闷声闷气地回答说。

  我立即把他的建议告诉了车夫;叶罗费伊表示同意,便把车子赶进院子里。在他有条不紊地忙着卸马具的时候,那老头肩靠着大门站着,不高兴地时而瞧瞧他,时而瞧瞧我。他似乎有些困惑:依我看,他不大欢迎我们的突然到来。

  “连你也给迁过来啦?”叶罗费伊在卸马轭时突然问他。

  “我也被迁过来了。”

  “唉!”我的车夫透过牙缝说,“你知道,那木匠马尔滕……你不是认识里亚博沃的马尔滕吗?”

  “认识。”

  “唉,他死啦。我们刚才遇到他的棺材。”

  卡西扬打了一下战。

  “死啦?”他说,低下头去。

  “是呀,死啦。你为什么不给他治好病呢,啊?人家都说你会治病,你是医生嘛。”

  我的车夫显然是拿这老头寻开心,嘲笑他。

  “怎么,这是你的车呀?”他肩膀朝马车耸了耸,接着说。

  “是我的。”

  “哼,车……车!”他重复了两次,抓住车的辕杆,差点把车翻个底朝天……“车!……您坐什么到迹地去呀?……我们的马套不进这个辕杆:我们的马都高高大大的,而这算个什么呀?”

  “我真不知道,”卡西扬回答说,“你们坐什么去;要不就用这一匹牲口。”他叹口气补充说。

  “用这一匹?”叶罗费伊接过话说,一边走到卡西扬的这匹驽马跟前,轻蔑地用右手中指戳了戳马的脖子。“瞧,”他带着指责的口吻补了一句,“它睡着了,这懒蛋!”

  我要叶罗费伊快些把马套好。我很想亲自同卡西扬一起到迹地去,因为那边常常有松鸡。等到车子全套好了,我同我的狗一起凑凑合合地坐到翘得高低不平的树皮车底上,卡西扬缩成一团,也坐到前边的车杆上,脸上仍是先前那副抑郁的神情。叶罗费伊走到我跟前,带着神秘的样子低声说:

  “您同他一道去,老爷,要当心。他可怪着呢,他的绰号叫跳蚤。我不清楚您怎么会了解他的……”

  我本想对叶罗费伊说,直到这一会儿,我都觉得卡西扬是个顶懂道理的人,可是我的车夫立即用同样的语调接着说:

  “您可得留点心眼,看他是不是带你到那里去。车轴嘛您得自个儿挑选:挑坚实一些的……喂,跳蚤,”他又大声地说,“在你们这儿能搞到点面包吃吗?”

  “去找一找,会找到的。”卡西扬答道,扯了扯缰绳,我们的车子就起动了。

  令我确实惊异的是,他的马跑得相当不赖。一路上卡西扬不吭一声,问他什么,他都不大乐意回答,或者断断续续地回答。我们很快就到达迹地,又找到了那里的办事处。那是一座高高的木房子,孤零零地耸立在一个不大的山沟上,那山沟被马马虎虎地围了一道堤坝,从而变成了一口池塘。我在办事处里见到两个年轻的伙计,他们的牙齿雪白雪白,眼睛甜蜜蜜的,说话也甜蜜蜜的,又很伶俐,脸上浮着甜蜜蜜的狡猾的微笑。我向他们买了一根车轴后,就回到迹地上,我以为卡西扬会留在马旁边等着我,可是他突然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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