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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任草地(5)

  孩子们都大笑起来,接着又沉默了一会儿,在大野外谈天说地的人常常会这样的。我瞧了瞧四周:夜色显得庄重而威严;夜半时分干燥的暖气替代了晚间潮乎乎的凉气,暖和的夜气如同柔软的帐子还要久久地罩在沉睡的田野上;离清晨最初的瑟瑟声、沙沙声和簌簌声,离最初的朝露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天空上还没有月亮,在这些日子里它很晚才升上来。数不清的金色星星似乎在竞相闪烁,悄悄地沿银河的方向流去。的确,眺望那些星辰,仿佛隐隐感到地球也在不停地飞奔……河面上突然接连两次响起奇怪的、刺耳的、痛苦的喊叫声,过了不多一会儿,那喊叫声已经远些了。

  科斯佳哆嗦了一下,问:“这是怎么啦?”

  “这是苍鹭在叫唤。”帕韦尔泰然地回答。

  “苍鹭,”科斯佳重复了一下……“帕夫卢沙,我昨天晚上听到的是什么呀,”他停了一下,接着说,“你说不定知道……”

  “你听见什么啦?”

  “我听见这样的声响。我从石岭来,前往沙什基诺;起先我老是在我们的榛树林里走,后来在一片草地上走——你知道,就在那山谷急转弯的地方,有个很深的水潭;你知道那水潭里还长满了芦苇;我就是从这个水潭边上走过,哥们儿,突然间听到有人在水潭里呜呜、呜呜、呜呜地呻吟,那声音好悲哀、好可怜呀。这可把我吓坏了,哥们儿们:那一会儿天色已很晚了,声音又是那么凄凄惨惨的。我自己也想哭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啊?”

  “前年夏天,一伙盗贼把护林人阿基姆淹死在这个水潭里,”帕夫卢沙说,“说不定是他的灵魂在哭诉吧。”

  “原来是这样呀,哥们儿,”科斯佳睁大了那双本来就够大的眼睛,说……“我还不知道阿基姆就是被淹死在这个水潭的,要不我更会吓得要死。”

  “不过,听说有些小蛤蟆,”帕夫卢沙又说,“叫起来声音也那么凄惨。”

  “蛤蟆?噢,不,那不是蛤蟆……那怎么是……(苍鹭又在河上叫了几声。)唉,那鬼家伙!”科斯佳不由地说,“好像林妖叫。”

  “林妖不会叫,他是哑巴,”伊柳沙接过话说,“他只会拍巴掌,呱唧呱唧的……”

  “怎么,你见过林妖,是吗?”费佳用嘲笑口吻打断他的话。

  “不,没见过,但愿不要让我看见他;可是别人看见过。前些时候我们那边就有个庄稼人被林妖捉弄过:林妖领着他在林子里走呀,走呀,但老是在一块地方转来转去……直到天亮,才好不容易回到家。”

  “这么说,他看见过林妖啰?”

  “看见啦。他说那个家伙挺大挺大的个,黑不溜秋的,身子遮得严严的,好像躲在树后边,让人看不大清,好像躲着月亮,那双大眼睛瞧呀,瞧呀,一眨一眨的……”

  “哎呀呀!”费佳轻轻地发颤,耸耸肩膀喊了声,“呸!……”

  “为什么让这种鬼家伙待在世上?”帕韦尔说,“真是的!”

  “别骂,小心,他会听见的。”伊利亚说。

  又是一阵沉默。

  “你们瞧,你们瞧,伙计们,”蓦然响起瓦尼亚稚嫩的声音,“你们瞧瞧天上的星星,真像蜜蜂那样在挤来挤去!”

  他从席子下边探出他那鲜嫩的小脸蛋,支在小拳头上,慢慢地抬起他那双平静的大眼睛。孩子们都举目仰望天空,望了老半天。

  “喂,瓦尼亚,”费佳亲切地说,“你姐阿纽特卡的身体好吗?”

  “挺好的。”瓦尼亚回答说,发音有点不清。

  “你问问她,她为什么不到我们那边去玩……”

  “不知道。”

  “你跟她说,请她来玩。”

  “好吧。”

  “你跟她说,我有礼物送她。”

  “也送我吗?”

  “也送你。”

  瓦尼亚喘了一口气。

  “得了,我不要。你还是送给她吧,她是我们的好姑娘。”

  瓦尼亚又把头靠到地上。帕韦尔站起来,拿起那个空锅子。“你去哪儿?”费佳问他。

  “到河边打点水。想喝点水。”

  两只狗也站了起来,跟着他去。

  “小心,别掉进河里!”伊柳沙朝着他喊道。

  “他怎么会掉下去?”费佳说,“他很小心的。”

  “话是这么说,他很小心。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他一弯腰舀水的时候,水怪会抓住他的手,拉他下水。过后人家就说,这孩子掉进水里了……怎么会是掉下去的呢?……”他倾听了一下,又说,“看,他钻进芦苇里了。”

  芦苇的确在散开着,正像我们这儿常说的,在“嘀嘀咕咕”。

  “那傻娘儿们阿库利娜从那回掉进水里之后就变疯了,是真的吗?”科斯佳问。

  “就是从那以后……现在变成什么样啦!可是听人说,她以前还是个美人呢。水怪把她给糟蹋了。水怪没料到有人那么快就把她拖上来。他就是在他那水底把她糟蹋了。”

  (我不止一次地遇见过这个阿库利娜。她的衣服破烂不堪,人瘦得可怕,脸如煤炭那么黑,目光混混沌沌,老是龇着牙齿,常常一连几个钟头在大路上某一处踏步,那双瘦骨嶙峋的手老是紧紧按在胸前,两只腿慢慢倒换着,活像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无论对她说什么,她全不明白,只是偶尔抽风似的哈哈大笑。)

  “有人说,”科斯佳又说,“阿库利娜跳河是因为她的情夫欺骗了她。”

  “就是因为这个。”

  “你记得瓦夏吗?”科斯佳悲伤地说。

  “哪一个瓦夏?”费佳问。

  “就是淹死的那一个,”科斯佳回答说,“他就是死在这条河里的。多好的一个孩子呀!咳,多好的一个孩子呀!他娘费克利斯塔多么疼瓦夏他呀!费克利斯塔她好像早有预感,觉得他会死在水里的。夏天里,瓦夏常常跟着我们这群孩子一道去河里洗澡——她就会浑身发抖。别的娘儿们都觉得没什么,只管端着洗衣盆摇来扭去地打旁边过去,可是费克利斯塔就不,她常把盆放到地上,朝着他喊:‘回来吧,回来吧,我的光明!回来呀,我的小鹰!’天知道他是怎么淹死的。他在岸边玩耍,他的娘也在那儿,她在搂干草;冷不防听到有人好像在水里吐气泡——一瞧,只有瓦夏的一顶帽子漂在水上。打那以后,费克利斯塔就精神失常了:她常常到儿子淹死的地方去,躺在那里;她一面躺着,哥们儿,一面还唱着歌呢——记得吗,瓦夏老唱一支歌——她唱的就是那支歌,她还哭呀,哭呀,向上帝哭诉……”

  “瞧,帕夫卢沙回来了。”费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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