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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机上的母亲

  我儿时的梦,大多是与布谷鸟在一起;而且它总是不停地叫呀,叫呀的。 

  布谷鸟为啥总是飞进我的梦里呢?唉!我真想让我那小黄狗跑到我的梦里——那才好玩呢!我可以领着它到地里逮野兔子,抓禾鼠;还可以与佳佳家里的那黑狗咬架——我那小黄可厉害了,每次咬架都准赢。 

  终于有一天我明白了——那是尿将我憋醒后,听到母亲的织布机在叫,那叫声与布谷鸟的叫声一模一样。 

  难道母亲天天晚上在织布吗? 

  那年夏天的夜,出奇地热,我家院子里的槐树上的蚂蚱,有气无力地叫了几声就停下了;祖母和我在院子里铺了蓆子,四周用锄头、锨什么的撑起来(怕蝎子),然后躺在中间。祖母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嘴里轻轻地喊着:“风婆婆吃葱来,给我一口凉风来;风婆婆吃蒜来,给我一口凉面来。” 

  我脱得精光,在祖母的扇子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布谷鸟又飞到了我的跟前,站在树枝上叫呀叫的,不停地叫。当我热醒来后,我看到母亲还在织布呢。她难道不热吗? 

  我爬起来,赤着脚,悄悄地走到母亲的身后,站着。我看见母亲身上的小白衫已全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背上;头上顶着一条蘸过冷水的土布毛巾,在豆油灯的微光下,奋力地织着。那瘦小微驼的身子,不停地一屈一伸,两臂不停地一左一右,两腿不停地一蹬一放……我想母亲该歇歇了,她怎么不歇呢?我站在那儿“哇”地一声哭了。 

  哭声把母亲吓了一跳,她急忙回过头来,看见是我,下了布机,弯下腰问我:“咋不睡觉呢?”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看我是否病了。 

  我抽泣着说:“妈妈,天太热了,你歇歇吧!” 

  “妈不累。”她说着把我抱在怀里,眼里含着晶莹的泪水。“妈把这匹布织完就歇了。你爸看病就等着这匹布的钱呢!”说完了,“咳咳咳”地咳嗽了好一阵。 

  妈妈在瓮里舀了瓢凉水,一口气喝了;又在冷水盆里洗了脸,然后掀起衣服擦了擦身子,又坐在布机上了。 

  “三九”天来到了。西北风吼了两天,鹅毛大雪飞飞扬扬地飘了满世界。一夜工夫,地上就积了一尺厚的雪。母亲去绞水,铁桶梁子一抓,手就被沾上了,若不用嘴哈气,能把手皮沾掉。真是滴水成冰啊! 

  我的梦里又飞来了布谷鸟;布谷鸟的叫声,又把我带到母亲的织布机上。我起身爬在窗玻璃上,望见没有生火的外间的布机上的母亲,头上裹着厚厚的头巾,随着机声,身子又在一屈一伸着。隔一会儿,她把两只手放在嘴上哈哈气;隔一会儿,两只手用力地搓搓;隔一会儿,她抓起机盘上放的胡萝卜咬上一口;隔一会儿,她“咳咳咳”地咳嗽一阵。 

  炕上的父亲又在难受地哼哼了。 

  妈妈侧耳听听,一屈一伸的动作加快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布谷鸟的叫声更加稠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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