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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秀(第七章)(2)


  一进饭店大堂,张所长就说要上一回洗手间。

  在洗手间里,张所长洗了一把脸,面对洗手间华丽的大镜子,张所长自己给自己打气了一番:不就是香格里拉吗?来双扬难道不应该请?多年来,他们房管所为来双扬他们维修这些上百年老房子,投入了多少经费,花费了多少心血?来双扬是应该请的。香格里拉这种饭店,如果不是住户请客,像张所长这种房管所的干部,进来的机会极少,张所长又不是傻子,他当然没有必要放弃这个机会。

  来双扬能够有什么新的要求呢?不就是两间房子的产权问题吗?

  工作上的事情,张所长知道怎么办。来双扬想要拥有两间老房子的产权,多麻烦的事情啊!别说请张所长吃香格里拉,就是吃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也不过分。

  现在的人们都要求别人替他着想,为他服务,他能够反过来考虑一下别人的利益吗?来双扬这个女人还算不错,还是比较懂事的。她已经说了,她今天请客是因为她赢得太多了。牌场上的请客,好玩而已。去吃吧!

  张所长自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坐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旁边,神情就很自然了。来双扬请张所长点菜,张所长不肯点,推说对菜式没有研究,不会点。

  张所长怎么能够点菜呢?毕竟他是所长,来双扬是一个卖鸭颈的女人。张所长与比他地位低的人出去吃饭,向来都是别人点菜。他只是超然地说:“我吃什么?我吃随便。”况且,来双扬请客,张所长点菜,他就不好意思点太昂贵的菜了,可是既然吃香格里拉,就应该吃一点儿昂贵的菜,要不然,还不如在吉庆街吃呢。

  张所长不肯点菜,来双扬也不坚持了。来双扬请张所长点菜,也是一种姿态,表示尊重而已。来双扬像黑夜里的蜡烛,心里亮着呢,这菜,当然是由她自己来点了。

  既然来了香格里拉,既然今晚要用杀手锏,那就豁出去了。来双扬点了一道日本北海道的鳕鱼,点了北极贝,点了虫草红枣炖甲鱼,这是一道药膳,滋阴益气,补肾固精的。张所长在读菜谱,听到这里,着实有点感动了,他又不是什么大干部,来双扬也这么下本钱点菜,他的面子也足够光辉了。张所长连忙打断了来双扬,说:“行了行了。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再说,这些菜的蛋白质也太高了,我这个年纪吃不消的,还是清淡一点好。把甲鱼换成冬瓜皮蛋汤吧,我最喜欢喝这种清淡的汤。”来双扬说:“张所长,别别别!甲鱼一定要的,咱们人到中年,就是要注意滋补,再来一个冬瓜皮蛋汤不就行了。”

  有服务生在一边,张所长不好意思坚持。他只得告诉着服务生说:“小姐够了!小姐够了!”话题就是从这个时候,顺水推舟开始的。来双扬的语言表达,有一个了不起的本事,这就是:显得特别真诚。要论嗓音的好听,要论形体与语言的配合,来双扬都不及她的妹妹来双瑗。武汉有一句民谣,说:十个女人九个嗲,一个不嗲有点傻。女人的关键是要会嗲。来双扬就在于她非常会嗲。会嗲的女人不是胡乱撒娇,是懂得在什么场合使用什么姿态。来双扬深谙嗲道,她说话时候的真诚感便是来自于对嗲的精通。来双扬说鸭颈好吃,可以说得谁都相信。

  现在来双扬说话了。她说:“张所长,我说句良心话,你真是一个好干部。

  你真是太廉政了。一般干部吃饭,他怎么会嫌好菜多了呢,又不是他自己掏钱。菜太多,吃不了,人家光是尝一筷子,见识见识一下也好啊。张所长,我这才点了几个菜,看你替我急的,生怕把我吃穷了。张所长,像你这样的干部,现在是太少太少了!我来双扬,有运气住在你的管段,想想真是我的福气。来,我敬你一杯!“来双扬真诚的话语,把张所长说得泪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了这么多年的房管所长,替大家做了多少好事,到现在快退休了,还不是两袖清风?

  家里也就是一个三居室,老伴也就在居委会上班,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单位;儿子还是一个精神病人,靠他们老两口养活,不发病的时候也只能呆在家里,发病了就糟糕了,满大街地追姑娘,夜里还往他妈床上爬,只好雇请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保姆专门看管他。雇请男保姆,现在一天得二十五块钱,真是要张所长的命啊!

  作为一个基层干部,张所长做得够好的了,他从来没有因为家庭困难叫过苦。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得到什么提拔,也没有得到什么荣誉。被提拔被树立的那些个优秀党员,张所长太了解他们了,就是会做一些表面文章,沽名钓誉。其实他们的实惠一点儿没有少得,张所长在某个桑拿屋,三次碰到了某个优秀党员。

  这让张所长心里如何平衡得了呢?

  张所长眨巴着眼睛,与来双扬把酒杯一碰,一口就抽干了一杯酒。张所长动情了。他说:“扬扬,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今天对我的评价,比上级对我的表扬更使我感到高兴。工作了一辈子,有群众的满意和支持,我就满足了。来,我敬你一杯。”

  吃饭吃到这种心心相印的程度,来双扬与张所长几乎无话不谈了。使张所长一步一步放松警惕的是,来双扬没有提出什么新的过分的要求。来双扬几乎没有谈她房子的事情,与他大谈的是世道,是做人,是家常,他们一同愤世嫉俗着,吃得好不畅快。

  话题,被张所长缠绕在他最大的心病上面。张所长最大的心病就是他的儿子。

  张所长用巴掌抹着脸,害臊地说:“你看他爬他妈的床,这是多么难堪的事情。我恨不得把这个杂种杀了,免得他有朝一日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这时候,对张所长一直深表同情的来双扬忽然自己灌了一杯酒,将她镶着钻石的手指互相一个拳击。来双扬使出她的杀手锏了。来双扬说:“张所长,我简直都替你受不了了!这样吧,我就豁出去了,我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张所长说:“你?”

  来双扬说:“你儿子这叫花痴不是?如果有了一个好老婆,他自然就好了。即使偶尔发病,也有老婆管着。小两口关在家里闹一闹,你老伴也就不存在危险了。”

  张所长苦笑说:“哎呀扬扬,办法是好,可是谁愿意做他的老婆?再说,他还有文化,还晓得不要乡下女人,只要漂亮姑娘。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来双扬说:“张所长,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你这个忙,我帮定了!保管给你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媳妇。”

  聪明人张所长立刻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对着来双扬,使劲地打恭作揖,说:“扬扬,只要你真的能够替我解决这个心腹大患,我和我老伴,来生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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