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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父亲

  马上又到父亲节。昨夜,我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脑海里,父亲生前的事物情景,泉水般涌现,翻腾不息。

  父亲生于1911年,1989年去世,不知哪位先生给父亲起名为忠恕,名如其人,一生忠厚,宽恕。这不是他自觉为之,因为他不识字,而是他秉性使然。父亲性格内向,寡言少语,很少与人交流。与人说事,仅几句话,只讲是什么,不谈为什么,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农村集体化之后,他一直从事集体的畜牧饲养“职业”,喂猪养牛。二十几年里,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计较个人得失。饲养员每天劳动时间长,夜里要值班,没有额外补贴,付出与报酬不成正比。父亲没有怨言、不发牢骚,可谓“苦累不言,委屈不语”。父亲宽厚的本性,在家中也起到了和谐的稳定器作用。我们家一直很和睦,没争吵,无打闹。我母亲性格开朗外向,较为强势,父亲性格温顺、谦让,两人互补,相安无事。

  父亲性格温和,他一生为村民做了许多好事。我家所在的生产组,不足20户人家,大部分男主人都在外谋生。留守妇女小到磨刀大到耕地播种的活儿,有困难父亲尽量给予帮助。特别是农忙季节来临准备农具。父亲帮邻居磨镰刀、上铲柄,修连枷,紧锄头……忙个不停,深得大家的尊敬和爱戴。

  父亲身体强壮,身高肩宽,黝黑的脸上布满了风霜岁月烙下的皱纹,手脚粗大,布满老茧,这些都记载着他长期的辛劳。饲养猪牛很辛苦,每天不仅要备青饲料,打扫猪圈,三顿喂食,还要碾磨粮食,作为精饲料。父亲还学会了磨粉,以蚕豆、豌豆或山芋为原料,先用石磨磨碎,经过滤,最后沉淀为淀粉,晚上还要把淀粉挖出来,用滤浆布吊起来漺水,使其成为粉砣子。淀粉由集体统一分配,渣滓作饲料。

  我们姐弟七个,我出生时,大姐和二姐已经出嫁。家里只有父亲是壮劳力,重活自然落在他的肩上。父亲在饲养场,整年没有休息日,家中的农活都是他起早搭晚带着做。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用木制独轮车推粪到地里施肥的情景:庄稼地松软,车轮陷得深,推车阻力大。他双手端着车把,裤管卷到膝盖,身体前倾,脖子上经脉暴出,脸也涨得通红,奋力前行,非常费劲。

  父亲是闲不住的人。即使农闲,他不打牌,不串门,不闲聊,总是在家前屋后转转,或到自留地看看。篱笆破了,用树枝补一补;庄稼倒了,扶起来扎一扎;菜地空了,把土翻一翻;猪圈脏了,用水冲一冲……对他来说,永远有事做。

  我父母过了60岁,不再参加集体劳动了,决定在家编芦席,搞点创收。秋季,父亲推着独轮车,到周边村庄收购芦苇。然后用刀把芦苇划破,晚上铺在公路上,让露水把芦苇润一润。第二天凌晨,拉着石滚在芦苇上反复碾压,使其破裂,成为芦席原材料。我母亲负责编织,形成产品。

  父亲非常节俭,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很少花钱,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用。衣服是家机布(土布)做的,裤子膝盖上、衣服的领子和袖筒上补了又补。他有件新中国成立前冬天穿的套裤,后来早就没人穿了,可父亲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还在穿。那条裤子,没有裤腰,没有裤裆,只有裤管,叫套裤。父亲十分爱惜粮食,绝不浪费。收割季节,看到路上的麦穗、谷穗、豆子就捡起来。耕田时,他在犁把上扣一个篓儿,见到粮食就捡进来。烧火时,发现秸秆有谷穗也要摘下来。吃饭从来不留剩饭,掉下的捡起来,锅底的粥粑也要铲起来,颗粒归肚。

  父亲的手巧是出了名的。自给自足的农村家庭,需要多面手的劳动者。简单的木匠瓦匠活儿他会干,梅雨季节,院墙倒塌了,他重新砌好。房顶漏雨了,他上屋排漏。锅灶损坏了,他会修补。桌凳不稳了,他会修理加固。农具把柄活了,他会重新加刹固定。篾匠活儿和箍桶匠的活儿,父亲也会一点。父亲一生最好的业余手艺是鞋匠,每年腊月他最忙,家里和邻里过年的新鞋,都请他上,有时要忙到深夜。此外,他还会麻绳编织渔网。夏天,他常与村上男人们一起去河里捕鱼。父亲的小手艺,没有专门拜师学艺,全凭留心观察、虚心讨教、不断实践,渐渐娴熟起来的。

  人们说,父爱如山。父亲对子女的爱都深藏心底。在我的印象中,他对子女没有多少话,没有多少笑容。表面看,父亲对我们七个儿女的爱,不那么温馨,但实际上,他对我们爱得无比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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