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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幽灵对话(下)(2)


  车窗外已变成白色世界,城市在后渐渐远去,两边是萧瑟的广阔田野,点缀着黑色的农舍,裸露在风雪中的干枯树枝。

  蓝色中山装伸手搭在高云雾的肩膀上,指着车窗外说:“在哪里?”

  “再往前,很快就要到了。”

  一分钟后,公路边出现一道围墙,几排建造中的楼房,这是无锡荣家最新投资的工厂。

  “怎么是这里?你耍我?”

  高云雾战战兢兢地说:“不,就是这里!”

  “拐进去!”

  1930年款的黑色福特拐进一条小路,经过一棵奇形怪状的大树,高云雾忙喊:“到了!”

  一个急刹车停下来,后排的两个人依然坐在车里。前排的黑衣人先举着枪下车,小心翼翼地在四周转了一圈,旁边就是无锡荣家的工地。但在这棵大树的底下,却是一间残破不堪的关帝庙。

  黑衣人回来敲了敲车窗:“安全。”

  蓝色中山装裹上一条围巾,戴着墨镜下了车,将高云雾也拖下来。

  狂野的风雪让高云雾剧烈地咳嗽,蓝色中山装将自己的围巾脱下来,裹到他的阶下囚的脖子上。

  “就是这里吗?”

  抬头看着那棵大树,干枯的枝桠如死人的骨骸,扭曲畸形地伸向天空,在大风雪中凄惨地呼号,孤独地陪伴小小的破庙。

  这棵树早就死了一百年,也许还将再挺立一百年。

  高云雾的腿上戴着脚铐,艰难地走进关帝庙。

  黑衣人始终用手枪顶着他的后背,司机跳下车在外警戒,腰间同样插着一支枪。

  这座庙实在太小,年久失修建筑沉降,走进去几乎抬不起头,只有一个黑黑的关公塑像,从柱子上的碑文来看,这座庙建于清朝乾隆年间。

  怎么可能藏在这里?看来更像冬天流浪汉寄宿的小屋,蓝色中山装冰冷地盯着高云雾。

  “在下面。”

  高云雾绕到关公塑像后面,破庙的后面还有道小门,跨出去是个小小的院子,外面根本不可能发现。

  小院已被白雪覆盖,除了中间那口井。

  井。

  “就在井里?”

  “是。”

  看着高云雾英俊的脸,蓝色中山装从口袋里掏出手枪,对手下的黑衣人说:“你,下去。”

  “我?”

  黑衣人看着狭小的井口,握着枪的手都在颤抖。

  “忘了你是蓝衣社的一员吗?忘了要绝对服从吗?”

  “可是,这会不会是他的花招?要我们到井里去送死?”

  “下去!”

  蓝色中山装不怒自威,容不得手下犹豫,黑衣人只能点头遵命。他将枪别入怀中,随便捡起一块石头扔入井中,许久才听到“扑通”一声。

  “好深啊!”

  “下去!”

  黑衣人苦笑着说:“请照顾好我的老婆孩子。”

  他把身体像猫一样弓起来,慢慢爬进狭小的井口,像重新爬入出生的产道,迅速被深井吞没,连一点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司机还在破庙外面守着,小院里只有蓝色中山装和高云雾两人,他用枪指着美男子的鼻子:“五分钟内他不上来,我就开枪。”

  “不,你不会开枪。”高云雾胸有成竹,“在你拿到那件东西之前,你不敢杀我。”

  蓝色中山装沉默许久,雪花飘落到脸上缓缓溶化为水。

  五分钟后。

  井口突然有了声音,先看到黑衣人的头,然后整个人爬出来,全身上下沾满黑色污泥,站在白雪覆盖的地上,活像地狱的恶鬼。

  看不清黑衣人的脸了,他跌跌冲冲地抱着一个铁匣子,交到蓝色中山装手中。

  随后,他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说:“不要……不要……打开……”

  说完这句话,黑衣人死了,一双瞪大的眼珠,惊恐地对着飘雪的天空。

  “常效忠,你是蓝衣社的好同志!”

  蓝色中山装面不改色,抱着从井里掏上来的铁匣。

  他举枪对着高云雾说:“你,蹲到角落里,背对着我,不许动。”

  可怜的美男子照办了,蹲在角落一动不动,像只待宰的鸡。

  蓝色中山装后退两步,小心翼翼打开铁匣——

  他,看到了。

  表情从期待到激动再到惊讶最后是彻骨的恐惧。

  合上铁匣,整张脸已变得苍白,这像漫天遍野的大雪。

  蓝色中山装再度举起手枪,对准高云雾的脑袋。

  “别杀我,求求你,我的太太刚怀孕!”

  “啊,太遗憾了,拙荆也怀孕六个月了。”

  蓝色中山装露出即将要做爸爸的幸福眼神,声音却如此冷酷:“高云雾,永别了!”

  抠下扳机,撞针击中子弹,旋转出枪管,在高云雾睁大眼睛同时,打穿了他漂亮的眉心。

  子弹从后脑勺飞出来,深深嵌入后面的墙壁。

  他死了。

  像条狗一样死去,鲜血从眉心的弹孔流出来,渐渐染红他的脸,也染红满地白雪。

  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张脸,简直惊为天人的一张脸。

  蓝色中山装收起杀人的枪,抬头看到那棵干枯的大树。一粒雪籽穿过扭曲的枝桠,坠落到他的眼里,凉凉地变成一汪泪水。

  最后一滴眼泪,落在高云雾死去的脸上,双眼惊恐地看着苍天,随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时间,世界上最残酷的是时间,转眼已过去了七十多个年头……

  章前三:她

  她。

  这里是地狱。

  不,是但丁笔下的炼狱。

  到处是炽热的火焰,如缠绕的毒蛇,张开每个鳞片,勒紧她的脖子。又像毒蛇的舌尖,带着剧烈毒液,舔过她的脸颊。火焰跳跃着闪现微笑,这是魔鬼吃人时的微笑,也是撒旦诱惑时的微笑,更是末日审判时的微笑。这张微笑的红色脸庞,伸出一排锋利牙齿,咬过她的每寸皮肤,将一切撕碎、熔化、吞噬,送入更下一层的世界。

  那里才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脸部皮肤开始脱落,就像平常撕下面膜,却轻轻揭下一个女人全部的生命。她确切感受到了痛楚,一开始是彻入心底的疼,接着是阻断神经的麻木,身体麻木到极限,又是撕心裂腑的痛苦——周而复始,不断将她扔入刀山火海,再抛入沸腾油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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