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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真趣,不过把酒言欢

  常听老北京感叹这首都的日新月异,于我,也并非没有感触,但远没那么强烈,直到那天,为赴饭局,又到了前门一带故地重游,徜徉于那北京老字号与现代商铺比肩而立的街道——明明是青砖灰瓦的小巷里,随时出现的抽象摩登艺术雕塑、没有一个汉字的欧式店铺、民国风格的怀旧小楼,都让人恍惚迷惘,似乎坠入时间的迷宫,不知今夕何夕!

人生真趣,不过把酒言欢
 
  我当年曾居住了三年的筒子楼仍矗立在那儿,敦实、厚道,不惊不惧。楼前粗大挺拔的白杨树们也并未显出一点老态——虽然当年加班加点编稿子码字的那个女子,已经生出了白发。
 
  因为疫情,我已和恩师、文友近两年未得机会谋面。再聚首,他们二位新添的白发都令我倍感亲切。品着爆肚涮肉,耳闻邻桌清一色留着平头的北京爷们儿斗酒的嘈杂,一瓶五粮液被我们仨喝得滴酒不剩。“那几个爷们儿坐那一个小时,就喝了四瓶白酒,还只有四个人喝。”年轻店员给我们添茶时轻声道,脸上的神色见怪不怪。
 
  和许多北京名吃一样,这家店也不过比苍蝇小馆略大,连上厕所也要走几百米去胡同里的公厕解决。这爆肚传人谦卑厚道,白衣白帽都如店的招牌一样褪色老旧,介绍拿手菜品时眼神也毫无半点嘚瑟,反而略带木讷,像个北方小县城里的家常菜馆掌勺,丝毫不像世代在皇城根儿混的老北京。他出面亲自端盘伺候——因为我的老文友不仅二十年前从其父辈掌门起就追随光顾,几易其址不离不弃,还曾张罗奔走为其保住这面一百多年的老字号旗帜不遗余力。
 
  久违小聚,我们显然都很兴奋。围坐的四方桌子比麻将桌还小,即便彼此隔得很近,人人都要提高嗓音以盖过邻桌的客人,且需竖起耳朵才能做到交流无阻。但听不清也无妨,大家眉眼间舒坦开心的笑,是最妥帖最自然的交心话。“喝酒不能多过四个人,否则就成了应酬。”老友与老师都经多了场面,由衷地说。
 
  在这热闹壮阔的首都,我们三人其实都是外来者。老文友居京最久,随父母从南方海边迁来时不过垂髫幼童,如今他已是满头银发,和蔼可亲,像随时会掏出礼物的圣诞老人;恩师来北京时还不到五十岁,正是运筹帷幄之际,比现在的我还年轻,如今也退回书斋读书赋诗。
 
  聊人生,叙家常,无需设定题目,谈话如花开水流,自然恬然。酒杯和茶杯一样,都是不大的玻璃杯。我不停地在二者之间切换,一口五粮液,一杯花茶,再来一箸羊肉或爆肚。看身边二位互相调侃斗嘴,实属有滋有味,难得一乐。
 
  “我当年被贬谪,老兄是第一个穿了大半个城跑去请我喝酒安慰之人。那情分,我一辈子忘不了。”恩师道,举杯跟我们碰了一下,带头喝了一口。明明是提起旧日伤疤,脸上却是释然淡然的笑意,一双研究李杜的眼睛弯弯的,像两只小蝌蚪。
 
  “别提了。那次打车送你回家,车过家门三次而不入,你愣是不认得家门。最后你儿子接到电话出来,立在楼外当地标,才把你接进去。”老友以诙谐文风著称,不肯放过调侃之乐。
 
  “今天我结账啊。我挣得比你们多。”恩师开始显摆。
 
  “你有钱?还真不一定比我有。”老友也不肯示弱。
 
  听着看着这二位,我恍惚以为自己是在陪两个孩童过家家。实在喜欢这二位忘年挚友,阅尽人间炎凉荣辱,心底仍留有一份高洁的真性情。
 
  吃喝尽兴,老友利索地起身下楼结账,脚步之轻快,似不知病痛衰老为何物,即便医生几年前就叮嘱他戒糖戒酒。
 
  “人生不过如此。”有此感叹者何止林语堂。另一位我喜欢的老人汪曾祺更高明:“人生中的美好,大多不动声色。”与知己者坐于陋巷小馆,无牵无挂,不遮不掩,把酒叙旧,实乃活着之真趣。
 
  人间有夜晚如斯,何尝不值得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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