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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思国(7)



  这墓碑不是三天内建成的,想必高思国在查出身患癌症之时,便提前准备自己的后事,买下这块大西洋畔的风水宝地,建造兰陵王雕像作为自己的墓碑——虽然出生在美国的,他却从未忘记家族的根源,要天空集团的继承人永远牢记,拥有兰陵王高氏家族的神圣血脉。

  墓碑东侧用隶书汉字镌刻——

  兰陵王第48代孙高思国之墓,女高梦泣立。

  显然是最近才刻上去的。

  墓碑西侧是一行英文,与通常的欧美碑文无异,记录着墓主的姓名与生卒年,底下还有天空集团的标志。

  汉字向东,英文向西,也代表了高思国夹在东西方文化之间的无奈吧。

  上午,十点。

  葬礼仪式正式开始,没有牧师也没有十字架,更没有和尚或道士,这是一个没有宗教背景的葬礼。

  所有人站在墓碑下,围绕着长方形墓穴。莫妮卡站在最前面,穿着一身黑色套装,脸上没有化任何妆,栗色长发绾在脑后,作为冒牌的高能,高思国唯一的侄儿,兰陵王高氏最后的男性,我被指定站在莫妮卡身后,因为死者家属仅有我们两人。

  我的身后是天空集团的高管,全球各分公司的老总,甚至有中国分公司的老总——我还记得他的脸,当初是他签字铜子将我裁员,他却已完全认不出我了。再往后是世界各大财团的代表,美国政府和国会的代表,以及前总统与前国务卿。

  一年多前,高思国秘密飞来中国,但着一群黑衣人来到殡仪馆,参加我的父亲也是他的哥哥的葬礼。

  一年多后,当我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却以高思国侄子的身份,穿着黑色西装来到墓地,参加了他的万众瞩目的葬礼。

  葬礼仪式出人意料的简单,在全体三鞠躬之后,装殓着高思国的遗体的棺材,被缓缓送入深深墓穴。随后由每位参加葬礼者,为他象征性的捧上一捧黄土,最后由目的工作人员,将坟墓彻底平整完毕——怎么突然想起了掘墓人?

  现在,眼前只剩海边的泥土,以及那高高的墓碑,兰陵王戴着传奇面具,俯瞰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遥望浩瀚的阴沉的大西洋,辗转反侧地念起诗句——

  “起风了!……只有试着活下去一条路!

  天边的气流翻开又合上了我的书,

  波涛敢于蟾岩口溅沫飞进!

  飞去吧,令人眼花缭乱的书页!

  进裂吧,波浪!用漫天狂澜来大裂

  这片有白帆啄食的平静的房顶。”

  葬礼结束。

  依然没和莫妮卡说上一句话,她有大群保镖陪同走出墓地,避开那些疯狂的记者,坐上加长版林肯扬长而去,就连前总统夫妇也被她甩远了。

  众多政要和财经巨头离去后,最后一个走出墓地的是我。再也不剩一个保镖了,饥渴的记者们一拥而上,包围了我这个最不起眼的小任务,许多记者事先做了功课,知道我是高思国唯一的侄子,在一个多月前成功越狱——我的传奇经历早已成为全美热门话题,再加上天空集团大老板离世的轰动新闻,我竟然成为葬礼上最大的明星。

  各家电视台镜头与花筒,几乎戳到我的鼻子上,眼前一个个拥挤的记者,嘈杂的英语让我头晕,甚至感到空气稀薄、呼吸困难。完全听不清他们问什么,耳边擦过“杀人犯”、“越狱”、“男性后代”、“古老家族”等词组。我不想回答任何问题,低头推开那些烦人的摄象机,肉搏似的杀出一条血路,仓皇逃上等待我的专车。

  半躺在宽敞的后排座位上,脱下沾着海风咸味的黑色西装,墓地的气味仍展转于鼻尖,眼前不断闪过兰陵王的雕像,这个一千多年前的美男子——我以他的子孙的身份,来此参加我“叔叔”的葬礼,我可以对全世界说谎,甚至刚刚被埋入墓穴的人,却不敢面对古老的他——我的身体里没有他的血。

  纽约的黄昏,车子开回私家庄园,司机将我一个人扔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寒风瑟瑟地打在玻璃上,我端着一杯热水,渴望渐渐昏暗的天色。这道玻璃就像一堵厚厚的高墙,带着铁丝网与电磁感应,一旦越过就会迎来子弹!仿佛回到肖申克州立监狱,只不过比58号监房宽敞豪华许多,感觉却更孤独。狭窄的牢房里,还有老马科斯这样的忘年至交,但在我最爱的人的宫殿群里,我却是寂寞的囚犯,连主人的容颜都见不到几次。

  抱歉,我的意识深处还残留低俗痕迹——难道我是被莫妮卡包养的面首?

  对不起,我不漂亮,也不是小白脸,我只是个男人。

  我要离开这座华丽的监狱。

  简单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匆匆打开房门,却看到一双混血的眼睛。

  “你要出去?”

  莫妮卡有些以外,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大毛衣,好像刚要按门铃的样子。

  “哦,想在树林里透透气。”我尴尬地退回到房中,“快点进来。”

  “那么冷的天,还是晚上,去树林里透透气?”

  当我面对她的眼睛,就突然变得不会说谎了。

  “对不起,我——”

  “不!”她伸出一根食指封住我的嘴唇,“应该saysorry的是我!连续三天三夜,我都忙着父亲和公司的事,没有来得及关心你,非常抱歉,亲爱的!”

  “我不介意。”

  “你介意!”她关上门紧紧抱住我,“别骗我!是不是很孤单?是不是在怨恨我?”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抚摸她的头发说:“莫妮卡,许多事情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我也有过这会总非常无助的感觉,一切都被别人所操纵,自己不过是个提线木偶,你确定这是你的命运吗?”

  “但我别选择。”

  “如果你有机会选择呢?”

  “那我会放弃。”

  “放弃什么?”

  她看了一眼我的房子,又回头看看窗外的树林:“一切!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除了你。”

  “莫妮卡,你想拥有什么,放弃什么,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但我没有选择的机会,我必须!做现在所做的事情。”

  “身不由己?”

  她闭上眼睛摇摇头:“还有责任,父亲给我的责任,天空集团数十万员工给我的责任,我不能自由地选择,因为我不能逃避我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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