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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的“蒸月饼”

未至中秋,节日的气氛已弥漫。月饼早已摆上了柜,品种丰富多样,礼盒精美绚丽。我流连于各个柜前,无心欣赏、无心品尝,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蒸月饼”的样子:黄黄的泛着油光的似透明的面皮,圆圆的形状,四周一圈手捏的麻花状花纹,中间布满了形状不一的图案……那是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的——姥姥手工做的“蒸月饼”。

那时的农村,仍是贫苦的,物资匮乏,一般人家是买不起月饼吃的,很多人家就自己做。那时也没有烤箱这样的高级货,各家都是用蒸笼蒸的,所以得名“蒸月饼”。现在几乎没有人家会再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吃食了,但那时却是吃不厌的美味。

记得中秋的前一天,妈妈带着我和哥哥,小姨带着表弟表妹,早早地就来到姥姥家。说是送节礼,实是为做了“蒸月饼”带回去,而且每次带回去的东西远比送来的多。

吃过中饭,姥姥就开始张罗做月饼了。她先把每个人要做的事情安排好,妈妈负责擀面皮,小姨负责洗刷蒸笼等工具,而姥姥自己则负责最重要的两个环节——调馅和和面。因为月饼香不香,全在于饼馅好不好;月饼口感好不好,全在于面的软硬是否适中。这两者,如若没有多年丰富的经验,是很难做好的。那时的妈妈和小姨,功夫显然是不到家的,只能做做帮手。我们几个孩子也是闲不住的,奔前跑后,总想插上一手,却总是帮倒忙,不是将面粉撒了一地,就是把碗碟碰掉地上。妈妈和小姨喝骂我们,姥姥不让。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分派给我们一个有趣的任务,让我们去外面寻一种果子回来。我们当地人称之为“朵萝”(音同),是一种矮小灌木结的果实,形似小酒杯,顶端长着一圈细细尖尖的小齿。很多年后,我才得知这种植物叫“苘麻”。犹记得它开着小小的黄花,花茎有黏黏的汁液,掐掉花,会有长长的丝,爱美的女孩子会将它粘在耳朵上做耳钉。

妈妈擀的面皮,有大有小,整齐地摆排在一边。姥姥先拿过一张最大的面皮摆摆好,然后在上面铺满芝麻馅、肉馅、五仁等,再盖上一层面皮,如此反复,直至多层。我的记忆里,多的时候有十几层呢!最后,姥姥把最底的面皮和最上层的面皮合在一起,捏严实了,月饼即算做好了。为了美观,姥姥会用手在四周撮出一圈花纹,一个个小麻花似的图案连在一起,很是匀称,像檐下瓦片一样齐整而又错落有致。这样还不够,姥姥将做好的月饼一个个排放在竹扁里,让我们拿着摘来的苘麻果子,在月饼上轻轻按下。这样,苘麻果子的印痕似一朵朵太阳花布满了月饼的表面,煞是好看。这个时候,我们是最兴奋的,笑着闹着,比着谁按下的多、谁按的好看。姥姥就站在旁边,看着我们,爬满皱纹的脸上也漾满了笑意。

月饼要入笼上锅了。姥姥手脚麻利,熟练地将蒸笼盖好,周边围了一圈湿了水的蒸布,那是为了使蒸气不外泄,保证月饼快熟又饱满的。为了能第一个尝到刚出锅的月饼,我们几个一直围着锅台转悠,不肯离去半步。这时,烧火的姥姥就会让我们坐在她的身旁,有时给我们讲中秋节的故事,什么“玉兔捣药”,什么“吴刚伐桂”……有时也会教我们哼唱关于月亮的歌谣,“月朗宁,八丈高,骑白马,带洋刀,洋刀块,切白菜,白菜老,切红袄,红袄红,切紫菱……”这首童谣,现在的孩子已是不会唱了的,但那时却是我们随口哼的“流行曲”。不大功夫,月饼要出锅了。姥姥怕烫着我们,让我们退后离远点儿。她一个人,站在灶台边,掀锅、起笼,把一个个正冒着滚滚热气的月饼,快速地拾进竹扁里。烟雾缭绕中,姥姥瘦小的身影,显得那么高大。那拾捡月饼时的从容淡定,不止一次让我产生疑惑:刚出锅的月饼,是否真的那般烫?月饼摆满了竹扁,姥姥会挑出最大最白最好看的那个,用刀划成四份,分给我们四个“小馋猫”。至今,那月饼浓郁的香气还萦绕在我的心间,每每想起,总还会不停地吞咽口水。

等月饼凉却了,姥姥会将它们分成三等份,一份给我们家,一份给小姨家,一份留给舅舅。然后,姥姥就开始准备晚饭了。

那时,每年中秋的前一天,我们都是在姥姥家吃过晚饭才回的。姥姥说算是团圆饭吧!因为中秋节这天要各自在家过的。这一晚虽不是十五,记得月亮已然很圆很亮了。我们围坐在院子里,一大家子吃着喝着,谈着笑着。月光如水,银辉洒满了整个院子、整座屋子,淹没了笑声,冲逝了岁月,却定格下了一张张笑脸。

自姥姥得病离世,我们再也没有吃过“蒸月饼”了,也许是妈妈和小姨都没能得到姥姥的“真传”,不会做吧!而中秋前一天,我们也很难再聚齐一起吃团圆饭了,也许是没人再张罗了吧!后来,我发现,这一晚的月亮,终归是不那么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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