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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的最后漂泊(4)

他的脑门和太阳穴上都渗出了汗珠。

“准能走到,准能走到,您哪……”阿尼西姆用一种无情的好奇心倾听着。但是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再也受不了了。他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能马上站起来,离开这座木屋。但是端来了茶炊,不知上哪儿跑了一趟的那个《圣经》推销员又回来了。他像找到了救星似的转向她,并请她喝茶。阿尼西姆只好告退。

果然,这些庄稼汉感到迷惑不解。

“他是什么人呢?他们发现他在大路上走,他说他是老师,可穿戴又像个外国人,而脑子又像个小小孩,说起话来怪里怪气,倒像从什么人家逃出来似的,还有钱!”他们想该不该去报告长官——“因为,再说,城里也不十分太平。”但是阿尼西姆把这一切立刻解决了。他出来,走进过道屋,告诉一切愿意听的人说,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并不是一个普通老师,而是一位“大学问家,正在研究大学问,而且他本人也是这里的地主,住在地地道道的将军夫人斯塔夫罗金娜家已经二十又二年了。她家对他敬若上宾,全城上下都非常尊敬他。在贵族俱乐部一晚上就撂下百儿八十卢布不当回事,论官衔是高级文官,相当于军队里的中校,只比十十足足的上校低一级。至于说有钱,因为他有地地道道的将军夫人斯塔夫罗金娜做靠山,钱多得就没个数”,等等,等等。

“Mais c'est une dame, et très comme il faut.”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摆脱了阿尼西姆的进攻,在休息,他带着一种愉快的好奇心观察着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位《圣经》推销员,然而她用一只小碟子喝茶,嘴里还含着一块糖。“Ce petit morceau de sucre ce n'est rien……她身上有一种高尚的、独立不羁的气质,同时又很文静。Le comme il faut tout pur,然而气质稍异。”

他很快从她那里打听到,她叫索菲娅·马特维耶芙娜·乌利季娜,家住K地,她在那里有一位孀居的姐姐,小市民出身;她自己也已居孀,她丈夫因任职多年已由上士晋升为少尉,可惜后来在塞瓦斯托波尔阵亡了。

“但是您还很年轻,vous n'avez pas trente ans。”

“三十四啦,您哪。”索菲娅·马特维耶芙娜嫣然一笑。

“怎么,您还懂法语?”

“懂得不多,您哪;从那以后,我曾在一位贵族家里呆过四年,在那里跟孩子们学了点。”

她说,丈夫死时她才十八岁,后来在塞瓦斯托波尔当过一个时期“护士”,再后来就四处漂泊,现在则到处兜售福音书。

“Mais mon Dieu,您是不是在敝城发生过一件奇怪的,甚至非常奇怪的事情呢?”

她脸红了,原来是她。

“Ces vauriens, ces malheureux!……”他用气得发抖的声音开口道,他心中痛苦地激起了一阵痛心而又可恨的回忆。片刻间,他似乎陷入沉思。

“啊呀,她又走了,”他醒悟过来,一看,她已经不在身边,又走了,“她常常出去,好像在忙什么事;我发现她甚至心神不定……Bah, je deviens égoiste……”

他抬起眼睛,又见到了阿尼西姆,但是这一回他已经处在乌云压城的环境中。木屋都挤满了农民,显然,这伙人都是阿尼西姆拽来的。这里既有木屋的主人,又有那个买奶牛的农夫,还有两个说不上干什么的农民(原来是马车夫),还有个已经喝得半醉的小个子,一身农民打扮,不过胡子剃得光光的,像是喝光了家当的小市民,而且数他说话多。他们都在议论纷纷地谈论他,谈沦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买奶牛的农夫坚持说,若要绕湖走,得多绕四十俄里大弯,因此非得坐轮船不可。那个喝得半醉的小市民和木屋的主人则激烈反对。

“因为,我的小老弟,这位大人倘若坐轮船过湖,当然要近些;这话没错;不过照眼下的情况看,这轮船也许根本就来不了。”

“肯定来,肯定来,还要来一星期呢。”阿尼西姆显得比谁都急。

“话倒是这么说!不过来得不准时,因为节气晚啦,有时人们在乌斯季耶沃一等就是三天。”

“明天准来,明天下午两点准到。老爷,到不了晚上,您就可以准时到达斯帕索夫了。”阿尼西姆按捺不住地说。

“Mais qu'est ce qu'il a cet homme。”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在发抖,害怕地等待命运的摆布。

那两名马车夫走上前来开始讲价钱,去乌斯季耶沃要价三卢布。其他人吵吵嚷嚷地说,这不亏,就是这价钱,从这儿拉客到乌斯季耶沃整个夏天要的一直是这价。

“但是……这里也很好嘛……我不想走。”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含糊不清地嘟囔道。

“是很好,老爷,您说得有理,可是在我们这儿斯帕索夫现如今要好得多,而且费奥多尔·马特维耶维奇看见您一定很高兴。”

“Mon Dieu, mes amis,这一切太出乎我的意料啦。”

索菲娅·马特维耶芙娜终于回来了,但是她非常伤心和愁容满面地坐到长凳上。

“我去不了斯帕索夫啦!”她对女主人说。

“怎么,您也要到斯帕索夫去?”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猛地打了个激灵。

原来,有位女地主娜杰日达·叶戈罗芙娜·斯韦特利岑娜还在昨天就让她在哈托沃等她,并答应把她捎到斯帕索夫去,可是直到现在她还没来。

“现在我怎么办呢?”索菲娅·马特维耶芙娜反复说。

“Mais, ma chère nouvelle amie,我不也可以像那位女地主那样把您捎到那个,它叫什么来着,捎到那座村子里去的呀,我已经雇了上那儿的车,那就明天——嗯,那就明天咱俩一起到斯帕索夫去吧。”

“难道您也要到斯帕索夫去?”

“Mais que faire, et je suis enchanté!能够捎您去我感到非常高兴;瞧,他们也愿意去,我已经雇了车……你们两人当中我雇谁的车呢。”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突然变得非常想去斯帕索夫。

一刻钟后,他俩已经坐上了带篷的轻便马车:他变得十分活跃而且非常满意,她则带着自己的漆布口袋和感激的微笑坐在他身旁。是阿尼西姆扶他们上车的。

“一路平安,老爷。”他在马车旁巴结地忙活着,“能看到您真太高兴啦!”

“再见,再见,我的朋友,再见。”

“老爷,您会见到费奥多尔·马特维伊奇的……”

“是的,我的朋友,是的……会见到费奥多尔·马特维伊奇的……不过,再见了。”

“要知道,我的朋友,您会允许我把自己叫做您的朋友的,n'est-ce pas?”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等马车一上路就急匆匆地开口道,“要知道,我……J'aime le peuple, c'est indispensable, mais il me semble que je ne l'avais jamais vu du peuple……mais le vrai peuple,就是说农村大路上碰到的真正的老百姓,我觉得,他关心的只是我究竟到哪里去……但是咱们别说气话了。我好像说得有点过头了,但是这似乎因为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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