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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尽心机的一夜(9)

接着便发生了一件岂有此理和迅雷不及掩耳的事,以致后来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怎么也没法把自己的回忆理出个头绪来。他刚一碰到基里洛夫,后者很快就把脑袋一低,用脑袋打落了他手中的蜡烛;烛台咣当一声飞落到地板上,蜡烛灭了。就在这一刹那他蓦地觉得自己左手的小指一阵剧痛。他大叫起来,他记得当基里洛夫向他俯下身来咬了他手指的那会儿,他忘乎所以地使出全身力气用手枪猛击基里洛夫的脑袋,接连打了三下。最后他终于把手指挣脱了出来,玩命似的拔脚飞跑,向公寓外跑去,一路上摸黑前进,寻觅着道路。这时,在他身后,从屋子里飞出一连声的可怕的喊叫。

“立刻,立刻,立刻,立刻……”

喊了大约十来声。但是他只顾飞跑,已经跑到过道屋了,蓦地听到一声很响的枪声。这时他才在黑黢黢的过道屋里停下来,寻思了大约五分钟;最后他又回到屋里。但是必须找到蜡烛呀。只要在柜子右边的地板上找到那个从他手中打落的蜡烛台就行了;但是用什么来点亮蜡烛头呢?他脑海里蓦地一闪,模模糊糊地想到:昨天,当他跑进厨房,准备猛地扑向费季卡时,在屋角的一块搁板上,他似乎捎带着看到一只大的红火柴盒。他摸索着向左,向厨房门走去,摸了半天,摸到了房门,然后穿过一个小小的过道,下了台阶。就在他刚才想起来的那地方的一块搁板上,他在黑暗中摸到了一大盒满满的、还没用过的火柴。他没有划亮火柴就匆匆回到上面,直到走到柜子旁,走到他用手枪狠击咬了他一口的基里洛夫的地方,他才猛地想起自己那个被咬伤的手指,并且刹那间感到这手指疼得几乎无法忍受。他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把蜡烛头点亮了,又把它插回到蜡烛台上,接着环视了一下四周:在气窗开着的那扇窗户旁,两脚伸向右墙角,躺着基里洛夫的尸体。是对准右侧太阳穴开的枪,子弹射穿头颅后,从左上方出来。可以看到鲜血和脑浆溅了一地。那把手枪仍握在这个自杀者耷拉在地板上的手中。想必是一枪毙命,立即死亡。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把一切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遍后,站了起来,踮起脚尖,走了出去,拉上了房门,把蜡烛放在第一个房间的桌子上,然后想了想,决定不吹灭它,心想它不会引起火灾的。他又瞧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字据,无意识地笑了笑,接着便(也不知道为什么)踮起脚尖,走出了公寓。他又从费季卡经常出入的那个通道爬了出去,又仔仔细细地把这通道随手堵上了。

六点正好差十分的时候,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和埃尔克利漫步在火车站的一长列车厢旁。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要走了,埃尔克利来给他送行。行李已经托运,提袋也被拿进了二等车厢他选好的位置上。头遍铃已经响过,他们正在等第二遍铃。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神情坦然地东张西望,观望着一个个上车的旅客。但是并没有遇到比较熟悉的朋友;仅仅有两次他不得不向人家颔首致意——一位是与他有点头之交的商人,然后是另一位年轻的乡村神父,他是到相隔两站的自己的教区去的。埃尔克利大概有什么要紧事,想利用这最后几分钟跟他谈谈——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要谈什么;但是他始终不敢开口。他总觉得彼得·斯捷潘诺维奇似乎跟他在一起是个累赘。因此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其他两遍铃声。

“您那么坦然自若地看着大家。”他有点胆怯地说道,似乎想提醒他。

“为什么不呢?我还不能躲躲藏藏。还早。您放心。我只怕鬼使神差地碰到利普京,他一闻到气味就会跑来的。”

“彼得·斯捷潘诺维奇,他们靠不住。”埃尔克利坚决地说。

“您说利普京?”

“所有的人,彼得·斯捷潘诺维奇。”

“胡说,现在他们全都被昨天的事捆住了手脚。谁也不敢叛变。除非失去理智才会去找死。”

“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要知道,他们会失去理智的。”

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大概早就这么想过,所以埃尔克利的这个看法就使他更生气了。

“您是不是怕死呀,埃尔克利?较之对他们大家,我对您寄予更大的希望。现在我才看清你们每个人有多大价值。今天您就去向他们口头传达我的指示,我把他们直接托付给您了。从今天早晨起您就去跑一趟,分头告诉他们,明天或者后天,当他们已经能够听得进别人话的时候,你们就开个会,宣读我的书面指示……但是,请相信,到明天,他们就听得进去了,因为他们一定吓得要命,于是他们就会像蜡一样软绵绵地听话了……最要紧的是您不要垂头丧气。”

“啊呀,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您要是不走就好啦!”

“要知道,我不过去几天,说话就回来。”

“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埃尔克利小心翼翼但又坚定地说道,“哪怕您到彼得堡去也没关系。难道我不明白您是为共同事业去做必须做的事吗。”

“我早知道您绝不会辜负我的期望,埃尔克利。如果您猜到我要到彼得堡去,那您就该明白,在昨天,在那时候,我没法告诉他们我要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可别把他们给吓着了。他们是怎样的人,您自己也看见了。但是您一定懂得,我是为了事业,为了最主要的和最重要的事业,为了我们的共同事业,而不是像什么利普京之流认为的那样,为了溜之大吉。”

“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哪怕要出国也没关系,我懂,您哪;我懂,您必须保护好自己,因为您就是一切,而我们——什么也不是。我懂,彼得·斯捷潘诺维奇。”

这可怜的孩子连说话的声音都发抖了。

“谢谢您,埃尔克利……啊呀,您碰着了我受伤的手指(埃尔克利笨拙地握了握他的手,那只受伤的手指用黑绸美观地包扎了起来)。

“但是我要再一次对您肯定地说,我只是到彼得堡去探听一下风声,甚至总共只待一昼夜立刻回来也说不定。回来后,为了做做样子,我可能会住在乡下,住在加甘诺夫家。如果他们认为有什么危险。我会头一个挺身而出,带头与他们共患难。如果我在彼得堡有事耽搁了,我也会立即通知您……用老办法,您再转告他们。”

响起了第二遍铃声。

“啊,这么说,离开车只有五分钟了。要知道,我不希望这里的小组作鸟兽散。我倒不怕,不用为我担心;组成总网的这些网扣,我手头多的是,我无须对之特别重视,但是多一个网扣也没任何妨碍。话又说回来,我对您还是放心的,虽然我几乎把您一个人留了下来,让您跟这些下三烂待在一起: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告密的,他们不敢……啊——,您也今天走?”他突然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愉快的声音向一个走过来向他问好的年轻人叫道,“我不知道您也乘这趟特快。上哪,看望令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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