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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尽心机的一夜(8)

他总想把那张纸夺过来。基里洛夫瞪大两眼听着,似乎竭力要弄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但是看来他已经听不懂别人说话了。

“唉,见鬼!”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蓦地火了,“他还没签字呢!您干吗瞪大了两眼,快签字!”

“我要把他们臭骂一顿……”基里洛夫喃喃道,可是他却拿起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要把他们臭骂一顿……”

“再在下面写上:Vive la réptIblique,这就够了。”

“太棒了!”基里洛夫高兴得几乎吼叫起来。“Vive la république démocratique, sociale et universelle ou la mort!……不,不,不是这样——Liberté,egalité,fratemité ou la mort!瞧,这更好。”他心满意足地在自己的签名下面写了这行字。

“够了,够了。”彼得·斯捷潘诺维奇一再重复。

“等等,还有不多一点……要知道,我要用法文再签一次名:‘de Kiriloff, gentilhomme russe et citoyen du motlde’。哈哈哈!”他大笑不止。“不,不,不,等等,我找到了最好的头衔,可绝啦:gentilhomme-séminariste russe et citoyen du mondecivilisé!瞧,这比任何头衔都妙……”他从沙发上跳起来,突然身手敏捷地从窗台上抓起手枪,拿着枪跑进了另一间屋子,随手关上了门,关得紧紧的。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盯着那房门,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

“如果他立刻动手,说不定会开枪,如果又开始想——那就没戏了。”

他暂时拿起那张纸,坐了下来,又把它看了一遍。这声明的措辞再次使他感到高兴。

“眼下需要干什么呢?必须暂时把他们彻底弄糊涂,从而转移他们的视线。大花园?城里没有大花园,于是他们想来想去就会想到斯克沃列什尼基。不过当他们想到这点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再找——又需要时间,而一旦找到尸体——说明写的情况属实;这就说明一切都是真的,关于费季卡的事也是真的。那么费季卡又说明什么呢?费季卡——这就是火灾的起因,这就是列比亚德金兄妹遇害:这说明,一切都由此而起,一切都发端于这个菲利波夫公寓,可是他们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凡此种种,他们都疏忽了——这非使他们彻底晕头转向不可!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我们的人;他们只会想到沙托夫和基里洛夫,还有费季卡,还有列比亚德金;那么他们干吗要自相残杀呢——这对他们又成了个问题。哎呀,见鬼,还没听到枪声……”

他虽然在阅读和欣赏那篇声明的措辞,但是他每分钟都在痛苦而又不安地倾听——他突然又火了。他焦急地看了看表,已经很晚了,他进去已经差不多十分钟了……他拿起蜡烛,向基里洛夫把自己关在里头的那间屋子的房门走去。在接近房门的时候,他又猛地想到,这蜡烛也快点完了,再过大约二十分钟就会完全点完,而且再没有别的蜡烛了。他抓住门把手,小心翼翼地倾听,听不见一点声音;他突然拉开门,稍稍举起点蜡烛:什么东西大吼一声,向他猛扑过来。他使劲把门砰地一声关上,又使劲顶住了门,但是已经鸦雀无声了——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拿着蜡烛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当他拉开门的那一刹那,他没有看得很清楚,但是,基里洛夫的脸却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基里洛夫站在房间深处的窗户旁,他还看到他向他猛扑过来时的野兽般的狂怒。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打了个哆嗦,赶紧把蜡烛放到桌上,准备好手枪,踮起脚尖,急速退到对面的一个角落,因此,如果基里洛夫推开门,拿着手枪向桌子这边冲过来的话,他还来得及瞄准,并先于基里洛夫扣下扳机。

现在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已经完全不相信他会自杀了!“他站在房间中央,在想。”这想法像旋风般掠过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的脑海。“再说那房间又这么黑,这么可怕……他大吼一声,向我扑来——这里有两种可能:要不是我正当他要扣扳机的时候妨碍了他,要不……要不就是他正在那里考虑怎样把我打死。对,肯定是这样,他在考虑……他知道,我不杀死他是不会走的,要是他自己怕死——那就意味着他必须在我没有杀死他之前先把我杀死……听,那里又是,又是一片寂静!甚至让人觉得可怕:他会猛地打开门的……糟就糟在他相信上帝比牧师还虔诚……他无论如何不会开枪自杀了……这些‘独立思考得出自己结论的人’,现在已经随处可见。混账透了!呸,见鬼,蜡烛,蜡烛!再过一刻钟肯定会点完的……必须赶快结束……好吧,现在就可以打死他……有这张字据,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是我杀死的。可以把他这样放在地板上,手里拿着子弹已经射出的手枪,人家肯定会想,是他自己……啊呀,见鬼,怎么杀死他呢?我要是拉开门,他肯定会扑过来比我先开枪。唉,见鬼,当然打不中!”

他感到十分苦恼,他为他的计划必须执行而又拿不定主意而心惊肉跳。最后,他拿起蜡烛又走到房门口,并举起手枪,做好准备;拿蜡烛的那只左手按住了门把手。但却出现了很尴尬的局面:那把手喀嚓一下发出了响声和咯吱声。“他会干脆开枪的!”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倏忽闪过这一想法。他用脚使劲踹了一下,蹬开了门,他举起蜡烛,向前举着手枪;但是既没有枪声也没有喊叫……屋子里没有一个人。

他打了个哆嗦。这房间无法穿行,没有出口,无处跳跑。他把蜡烛举得更高一些,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阒无一人。他低声喊了一声基里洛夫,然后又喊第二声,声音大了些;仍旧没人答应。

“难道跳窗逃跑了?”

果然,一个窗户上的气窗打开了。“荒唐,他不可能从气窗逃跑呀。”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穿过整个房间径直走到窗户跟前,“怎么也跳不出去呀。”他猛地回过身来,一件非同寻常的事使他大吃一惊。

在房门右面,在窗户对面的那堵墙旁边立着一个柜子。在这柜子的右面,由墙和柜子形成的一个犄角里,站着基里洛夫,而且他站的样子非常古怪——一动不动,身子挺得笔直,两手紧贴裤缝,头微微抬起,后脑勺紧贴墙壁,而且站在这犄角里面,似乎想把整个人隐匿起来,躲藏起来。根据所有的迹象判断,他是在躲藏,但是又有点令人难以置信。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站的位置稍偏,斜对着那个角落,因此只能看到他的身子露出来的那部分。他始终不敢向左挪动一下,以便看清楚基里洛夫全身,从而解开这个谜。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突然他感到一阵狂怒:他猛地离开原地,一声怒吼,跺着脚,怒不可遏地扑向那个可怕的地方。

但是他跑到跟前又一动不动地站住了,他更加惊恐万状。使他感到吃惊的主要是,尽管他又喊又叫,疯狂地猛扑过去,那身影居然纹丝不动,甚至没有一个肢体稍稍动弹一下——倒像他变成了石头或者像一尊蜡像似的。他的脸色苍白,很不自然,两颗黑眼珠一动不动,望着前面的某个点。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用蜡烛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瞧了一遍,从不同的角度照过来照过去,仔细观看着这张脸。他突然发现,基里洛夫虽然望着他前面的某个地方,但他的眼角仍旧看得见他,甚至可能在观察他。这时他忽然灵机一动,干脆把火凑到“这个死人”的脸上去,烧他,看他有什么反应。他蓦地似乎看到基里洛夫的下巴颏动了一下,一丝嘲弄的微笑似乎掠过他的嘴唇——倒像他猜到了他的心思似的。他发起抖来,忘乎所以地一把抓住基里洛夫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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