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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Gnosis选定之人(5)



  老头依旧裸露肩膀,抓紧自己的肌肉颤抖着:“1967年10月,最后时刻来了!一个叛徒向政府军告密,特种部队包围了游击队营地。经过短暂的枪战,我们许多人都被俘虏,包括切.格瓦拉,还有我。俘虏被囚禁在一座校舍里,CIA审讯了我和格挖拉,大拿我们决绝回答任何问题。审讯者问格瓦拉在想什么?他的回答是——我在想,革命是不朽的。”

  “不朽?”

  “1967年10月9日下午,根据玻利维亚最高军事当局命令,切.格瓦拉双手反绑,由一名玻利维亚军官执行处决——我被强迫目睹了处决过程,永远难以磨灭的记忆,在格瓦拉被杀害前,他向将要对自己开枪的人说:‘我知道你要在这里杀我。开枪吧!懦夫,你只是要杀一个人’。”

  当他以格瓦拉的语气说话,仿佛我就是行刑的刽子手,端着枪口面对老头的脑袋。老马科斯的双眼变得通红,几乎每根头大都竖直起来,双手紧紧握拳想要跳起来,却又被什么压住动弹不得。

  “敌人先对切.格瓦拉的双腿开枪,想制造他在枪战中被击毙的假象,掩盖他们屠杀的真相,但最后还是开枪打穿了他的胸膛。”老人说到这里几乎躺在床上,“我目睹了整个过程,知道格瓦拉浑身鲜血,痛苦地停止呼吸。”

  我小心地走到老马科斯身边,摸着他的额头:“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没事!”他立刻坐直起来,“那么多年无法忘却的噩梦!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格瓦拉的遗体被直升飞机运到一个医院展示,他的双手被残忍地砍下来验证身份,有人拍下他的遗体照片,迅速传遍整个世界——死去的切.格瓦拉赤裸上身,留着长长的胡子,脸旁消瘦憔悴,眼睛半睁半闭,胸口残留着弹孔,宛如从十字架上下来的受难监督!”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历史已成为用不褪色的画面。

  “他是在代替我受难!与格瓦拉一同被俘的另外七个人,有六个都被同时杀害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因为我写了一份悔过书,对参加格瓦拉的游击队表示忏悔,并冤狱回阿根廷过平民生活。我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看着自己深深敬仰的人,看着出生入死的战友们,一个个被敌人残忍杀害,却苟且偷生活了下来——我明白从那一天开始,我已经死了!”

  “这是战争,你没有错。”

  “我曾经这么认为,但当我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在家人的庇护之下,企图恢复平静生活,却发现永远都做不到了。萨特说切.格瓦拉是我们时代的完人,他的牺牲赢得了全世界钦佩,也成为无数青年的偶像,印着他的投降的文化杉,出现在巴黎的学生运动中,出现在摇滚音乐会上。格瓦拉死了,他却永远活在全世界人们的胸前。我还活着,却早就死在了1967年的玻利维亚。”

  “你看不起自己?”

  老马科斯的表情越发扭曲:“是,我恨自己,恨自己忍辱偷生,恨自己的懦弱无能,为什么不像战友们那样勇敢地死去?”

  “珍惜生命不是错。”

  “但我无法饶恕自己!”他重重地一拳砸在墙上,“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佳了几年,终于忍受不住精神压力,再度离家出走飞往西班牙——我祖先所在之地。”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我的故事才说到一半,后面又是一个longstory,但我不想再说了。”

  老头疲倦地盖上毛毯,在床上躺平准备睡觉了。

  “为什么?我很喜欢你的故事。”

  “以别人的痛苦记忆为乐?”

  我被问得很尴尬,急着为自己边界:“不是这个意思。”

  “今晚你让我回忆了太多,我怕这把老骨头吃不消!”

  “对不起。”

  “晚安。”

  接下来的一周,我渐渐适应了新房间:C区58号。

  我的室友萨拉曼卡.马科斯,也不像第一夜那么可怕了。他经常哼着西班牙语老歌,酷酷地眺望铁窗,要么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但他再也没说过自己的故事,也没在提过Gnostics,每天与我困聊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他一直好奇的中国。

  马科斯给我最大的帮助,是让其他囚犯不再怕我。他跟几个老大关系不错,说我并没有沾上墓地厄运,看看他不也是好好的吗?老头在这很有威信,囚犯们不再对我躲躲闪闪,有时还有人主动和我搭话。能让我信任的犯人,除了比尔和老马科斯,就只有图书馆的老金了。

  但最令我兴奋的,是收到了一封寄自中国的信。

  写信人是秋波。

  你不会忘记这个人吧?秋波地铁上的美丽盲人女孩,电台“面具人生”节目的主持人。许多年前她救过高能的姓名,却因此被大火灼瞎双眼,后来被少年的我从水中救起——她还以为就是高能。

  在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第三天,我给远在中国的秋波写了封信。

  这封信将穿越美国西部,渡过浩瀚的太平洋,经理坎坷岁月才能抵达上海。我不指望收到她的回信,只想倾诉几个月了爱的悲惨遭遇,还有几近绝望的心情。

  然而,想不到没过两个月,便收到了回信——

  高能:

  你在他乡还好吗?

  收到你的来信,请人帮我读了一遍,我惊讶得不敢相信。同事说这封信确实来自美国,盖着阿尔斯兰州的邮戳,就连信封也是肖申克州监狱。真的吗?你真的被冤枉杀了人?真的被判处终身监禁?

  如果是假的(但愿是假的),我希望这只是一次恶作剧。

  如果是真的(但愿不是真的),请你不要放弃希望。我不清楚美国的司法制度,也不知道有没有翻案可能。但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相必然有澄清的一天,正义也一定有伸张的时刻。

  高能,感谢你在监狱里还能想到我,虽然我不能为你做什么,只能在另一个半球默默祝福你。

  最近我的心情也不太好,两个月前我的哥哥失踪了,他是我最后的亲人,我想尽各种方法去找他,至今杳无音信。我非常孤单,经常从噩梦中醒来——梦到许多年前的火灾,梦到那个被我就救了的男孩,就是你。

  今晚,只有贝贝陪伴着我,它是一条拉布拉多导盲犬,哥哥失踪前送给我的,现在已成为我生活中唯一的朋友。除了坐电梯,贝贝几乎可以带我去任何地方,我放心地牵着它过马路,去潮湿买东西,包括等会去邮局给你寄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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