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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旅客(6)

不得不敲了很长时间维尔金斯基家的门:大家早已经睡了。但是沙托夫拼命地、毫不客气地敲起了护窗板。院子里有一条用链子拴着的狗,它不断扑过来,发出狂吠。整条街的狗也此呼彼应,掀起了一片狗叫声。

“您敲什么,您有何贵干?”终于从窗口发出了维尔金斯基本人那温和的、毫无“侮辱”之意的声音。护窗板微微打开了一点,气窗也打开了。

“谁呀,哪个混蛋?”一个女人的声音恶狠狠地尖叫道,完全带着一种侮辱人的口吻,这是维尔金斯基的亲戚,那个老处女的声音。

“我是沙托夫,我老婆回来了,现在,马上要生了……”

“要生就生呗,滚!”

“我是来请阿林娜·普罗霍罗芙娜的,请不到阿林娜·普罗霍罗芙娜我就不走!”

“她不是随便哪家都去接生的。夜间接生另外有人……滚,去找马克舍耶娃,不许吵吵嚷嚷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大光其火,像炒爆豆似的嚷嚷道。可以听见维尔金斯基在劝阻她;但是那老处女把他推开,不肯让步。

“我不走!”沙托夫又叫道。

“等等,请稍等!”维尔金斯基制服了老处女,终于叫道,“沙托夫,请您稍等五分钟,我去叫醒阿林娜·普罗霍罗芙娜,劳驾,请您不要敲,也不要喊……啊呀,这一切太可怕了!”

过了长得没完没了的五分钟以后,阿林娜·普罗霍罗芙娜出来了。

“您老婆回来了?”听到她从气窗里说话的声音,使沙托夫惊奇的是,这声音根本不是凶巴巴的,只是照例带点命令的口吻,但是阿林娜·普罗霍罗芙娜就不会用别的腔调说话。

“是的,我老婆要生了。”

“是玛丽亚·伊格纳季耶芙娜吗?”

“是的,是玛丽亚·伊格纳季耶芙娜。当然是玛丽亚·伊格纳季耶芙娜!”接着是沉默。沙托夫等着。屋里在窃窃私语。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Madame维尔金斯卡娅又问。

“今天晚上八点。劳驾您快一点。”

又窃窃私语了一阵,又好像在商量。

“我说,您没有弄错吧?她自己派您来请我的吗?”

“不,她并没有让我来请您,她只想找个女人,普普通通的女人,她怕加重我的花销,但是您放心,我会付钱的。”

“好吧,我这就来,付不付钱没关系。我一向看重玛丽亚·伊格纳季耶芙娜独立不羁的感情,尽管她不记得我了也说不定。一切最必要的东西您都有吗?”

“什么都没有,但是一切都会有的,会有的,会有的……”

“这些人也有舍己为人的一面!”沙托夫在动身去找利亚姆申的路上想道,“信念与人——这似乎在许多方面都彼此有别的两种东西。我也许很对不起他们……大家都有错……如果人人能深信这一点就好了……”

敲利亚姆申家的门时间倒不长,令人惊奇的是,他霎时间就打开了气窗,光着脚,只穿一件内衣,冒着伤风的危险就跳下了床,而他这人是很多疑的,老惦记着自己的健康。但是他这样警醒和匆忙却另有原因:在我们的人那儿开了那个会以后,整个晚上利亚姆申一直在心惊肉跳,因为心里七上八下,直到现在都睡不着;他一直有一种幻觉,生怕他根本不欢迎的某些不速之客深夜造访。他最担心的是关于沙托夫会告密那消息……可是突然,好像存心跟他过不去似的,有人开始那么可怕地大声敲窗:

他一看见沙托夫就吓得砰地一声关上了气窗,逃到床上。沙托夫发狂般又敲又喊。

“您怎么敢深更半夜这么敲窗?”利亚姆申厉声喝道,但是他自己也吓坏了,起码过了两三分钟他才咬咬牙又打开了气窗,终于确信沙托夫是一个人来的。

“给您手枪;您拿回去,给我十五个卢布。”

“您怎么啦,喝醉酒了?这是抢劫;不过我会感冒的。等等,我马上去披条毛毯。”

“马上给我十五个卢布。您不给,我就敲到天亮,喊到天亮;我要把您家的窗户框都敲下来。”

“那我就叫巡警,抓您去坐牢。”

“难道我是哑巴?我就不会叫巡警?谁怕巡警,您还是我?”

“您居然会有这种卑鄙的念头……我知道您暗示什么……等等,等等,看在上帝分上,别敲了!得啦,半夜里谁会有钱呢?唔,如果您不是喝醉了,您要钱干吗?”

“我老婆回来了。我让了您十个卢布,我一次也没有开过;把手枪拿去,马上拿去。”

利亚姆申从气窗里机械地伸出了手,接过了手枪;稍等片刻,他突然从气窗里迅速探出头来,背上感到一阵发冷,仿佛忘乎所以地嗫嚅道:

“您胡说,您老婆根本就没回来。这……这……您无非想逃跑。”

“您真浑,我能跑哪儿去?是你们那位彼得·韦尔霍文斯基想逃跑,而不是我。我刚才去请接生婆维尔金斯卡娅,她立刻同意上我家去。您可以去问嘛。我老婆正在阵痛,疼得要命;需要钱;快给钱呀!”

在利亚姆申机灵的脑瓜里猛地掠过一长串五花八门的想法。一切都变了样,但是恐惧仍不让他明辨是非,当机立断。

“怎么搞的……您不是没跟您老婆住一起吗?”

“提这种混账问题,当心我敲碎您的脑壳。”

“啊呀,我的上帝,对不起,我懂,我只是吓昏了……但是我懂,我懂。但是……但是——难道阿林娜·普罗霍罗芙娜肯定会去吗?您刚才说她去了。要知道,这不是真的。您瞧,您瞧,您瞧,您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说真话。”

“现在她恐怕已经坐在我老婆身旁了,别耽搁了,您既笨又蠢,这可怪不得我。”

“不对,我才不笨呢。对不起,爱莫能助……”

他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他又开始第三次关上气窗,但是沙托夫大吼一声,霎时,他又探出了脑袋。

“但是,这完全是蓄意侵犯人权,不是吗?您到底要我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您说清楚呀。不过注意,请您注意,现在是深更半夜!”

“我要十五个卢布,您这死不开窍的羊脑瓜!”

“说不定我根本就不想收回这把手枪呢。您没有权利非让我收回不可。您买下了——一切就了了,您没有权利。这么一大笔钱,半夜三更,我是无论如何弄不来的。我上哪弄这么一大笔钱?”

“您手头永远有钱;我已经让了你十个卢布,你是个出名的守财奴。”

“您后天来吧——听见没有,后天中午十二点整,我如数给您,统统给您,行不行?”

沙托夫又第三次发狂般敲起了窗户框:

“你先给十卢布,明天一大早再给五个。”

“不,后天中午再给那五个卢布,明天真的没有。不过最好别来。”

“给十个卢布;啊呀,真是个混蛋!”

“您凭什么骂人?您等等,总得照个亮吧;您把玻璃都敲碎了……有谁深更半夜这么骂街的?给!”他从窗户里递过一张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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