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艺会(7)
时间:2022-02-22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次
但是,当他没头没脑,颠三倒四地尖声叫嚷的时候,大厅里的秩序也渐渐被破坏了。许多人从座位上跳起来,另一些人则蜂拥向前,挨近舞台。总之,发生这一切比我的描写要快得多,根本来不及采取措施。说不定也不想采取措施。 “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什么都是现成的,过得可真舒服呀!”还是那个神学校学生紧挨着舞台大声吼道,他开心地龇着牙齿冲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怪笑。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发现后,一个箭步冲到台前。 “我不是,我不是刚才向大家声明,年轻一代的热情就像过去一样纯洁而又光辉灿烂吗!我不是说,它之所以遭殃仅仅是因为在美的形式上犯了错误吗!你们还嫌少?试想,宣布这一点的是一个悲痛欲绝、受尽侮辱的父亲,难道——噢,目光短浅的人们啊——在观点的不偏不倚和心平气和上难道还能站得比这更高吗……忘恩负义的人们……不公正的人们……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言归于好呢……” 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起来。他用手指抹去流下的眼泪。他的双肩和**因痛哭而剧烈颤动……他忘了世上的一切。 一种大的恐惧笼罩了观众,几乎所有的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迅速跳起来,抓住丈夫的胳膊,把他从坐椅上搀扶起来……简直乱得不可开交。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那个神学校学生快乐地吼道,“有个苦役犯费季卡,他从苦役营逃出来以后就在本城和这里的城郊四处游荡。他到处抢劫,而且不久前又犯了一起新的杀人案。请问:假如十五年前您不是为了还赌账,就是说您压根儿不是因为赌牌输了钱把他送去当兵的话,请问,他会去服苦役吗?他会像现在这样为了生存而去杀人吗?美学家先生,阁下对此有何高见?” 我不想来描写随后发生的场面了。首先,响起了疯狂的掌声。鼓掌的并不是所有的人,仅占大厅的大约五分之一,但是他们却在拼命鼓掌。其余的观众全都向出口拥去,因而鼓掌的观众只好逐渐往前挤到台前,于是出现了全场大乱。女士们在喊叫,有些姑娘们在大哭,嚷嚷着要回家。连布克站在自己的座位旁,在异样地频频回顾。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完全不知所措了——她在敝城登上政坛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至于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在最初一刹那,他似乎被神学院学生的话完全压倒了;但是他陡地举起双手,仿佛要把手一直伸到观众的头上去似的,嚎叫道: “我要跟你们彻底决裂,我诅咒……完蛋了……完了……” 他说罢便转过身子,跑到后台,边跑边威胁地挥动着双手。 “他侮辱了公众……打倒韦尔霍文斯基!”一些发狂的人开始怒吼,甚至想冲过去追他。要让大家平静下来是不可能的,起码在当时——突然最后的灾难像一颗炸弹似的出现在会场上空,并在会场上爆炸了:第三位讲演者,也就是老在后台挥舞拳头的那个躁狂症患者,突然大踏步走上了前台。 他那样子完全像个疯子。他喜笑颜开,得意洋洋,充满了无边自信,他环视着秩序开始大乱的大厅,似乎越乱越开心。他不得不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中演讲,对此他一点也不感到尴尬,相反,分明很高兴。这简直太明显了,因而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呢?”有人问道,“这又是什么人呢?嘘!他想说什么?” “诸位!”这个躁狂症患者站在台的前沿,使劲叫道,几乎跟卡尔马津诺夫一样,一副尖声尖气的女人腔,不过没有他那种贵族式的拿腔拿调。“诸位!二十年前,我们同半个欧洲打仗之前,俄罗斯是所有高级文官心目中的理想。文学家在书报检查机关供职;大学里实行军训;军队变成了芭蕾舞团,而老百姓则交租纳税,在农奴制的皮鞭下噤若寒蝉。爱国主义变成了向活人和死人勒索贿赂。不受贿赂的人被认为离经叛道,因为他们破坏了和谐。白桦树林被砍伐净尽以维护秩序。欧洲在战栗……但是俄罗斯在它糊里糊涂存在的整整一千年中从来没有蒙受这样的耻辱……” 他举起拳头,狂热而又可怕地在头上挥动,然后猛地砸下,仿佛把敌人砸成了齑粉。四面八方都发出狂叫,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大厅里几乎已有半数人在鼓掌;大家都十分天真地感到兴奋:俄罗斯的国格在全民面前被公开败坏了,难道还能不欣喜欲狂,欢呼雀跃吗? “这就说对了!这就说到点子上了!乌拉!不,这已经不是美学了!” 那个躁狂症患者继续狂热地说道:“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开办了许多大学,而且越办越多。军训变成了海外奇谈,军官离满员尚缺数干名之多。铁路吃掉了所有的资本,像蜘蛛网一样遍布俄罗斯,因此再过大约十五年,说不定,我们就可以乘火车随便到什么地方去了。桥梁只不过间或失火,而城市失火却很准时,在火灾季节,按照规定的次序,逐一发生。法庭判决都像所罗门断案一样英明,而陪审员们收受贿赂只是为生存而斗争,因为他们快要饿死了。农奴们获得了自由,过去是地主用树条鞭抽他们,现在他们是互相抽。被喝掉的伏特加犹如汪洋大海,借以支持国家预算,而在诺夫戈罗德面对古老而又无用的索菲亚大堂,庄严地树起了一座青铜的巨型圆球,以纪念业已成为过去的混乱与杂乱无章的一千年。欧洲皱起了眉头,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改革十五年了!然而俄罗斯甚至在自己杂乱无章的最滑稽可笑的时代也从来没有蒙受过……” 在群众的怒吼声中,最后几句话简直无法听清。只看见他又举起了手,又一次所向无敌地砸下去。人们的狂热已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又是嚎叫,又是拍手,有些女士甚至大叫:“够了!您最好什么也别说了!”大家跟喝醉了酒一样。演说家用眼睛环视着大家,似乎陶醉在自己的胜利之中。我在仓猝中看到,连布克在难以形容的激动中向什么人发着什么指令。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满脸煞白,也在向跑到她身边来的公爵急匆匆地说着什么……但是就在这时候,一大帮人,约摸有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官方人士,从后台冲到前台,从两边挟持着这位演说家,把他向后台拉去。我不明白他怎么可能从他们手里挣脱出来,但是他挣脱出来了,又冲到舞台前沿,又挥舞着拳头,用足力气大叫: “但是俄罗斯还从来没有蒙受过……” 可是他又被别人拽走了。我看到,大约有十五个人,冲到后台去救他,但是他们没有从前台跑过去,而是从一侧,扒开一块薄薄的隔板,以致那隔板终于倒了……后来我又看到,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女大学生(维尔金斯基的亲戚)突然不知从哪里跳到台上,腋下还夹着那同样的一包东西,还穿着那同样的衣服,脸还是同样红红的,同样胖乎乎的,四周围着两三个女人和两三个男人,并且在自己的死敌那个中学生的陪同下。我甚至还赶上听到她说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