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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人那里(2)

关于局外人云云,我倒有个想法:这天晚上,上述第一个五人小组的诸成员很可能怀疑,在维尔金斯基的众多客人中可能还有他们所不知道的在城里建立起来的其他小组的成员,他们也同样隶属于这一秘密组织,而且也是由韦尔霍文斯基建立起来的,因而到末了所有在座的人都互相猜疑,相互之间摆出各种姿态,这就赋予这整个集会以一种极其混乱,甚至多少有点浪漫主义的味道。不过这里也有几个人毫无可疑之处。比如有一名现役少校,是维尔金斯基的近亲,是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人家根本没有邀请他,可是他却自动前来祝贺命名日,因而无论如何没办法不接待他。但是我们这位寿星却泰然处之,因为这位少校是“无论如何不会去告密”的;还因为这少校尽管奇蠢无比,可是他一辈子都爱在有极端自由主义者出没的地方上蹿下跳;他本人并不赞同他们的观点,但非常爱听他们的高谈阔论。加之他的名誉甚至还受到过损害:是这么一回事,他年轻的时候,曾有整捆整捆的《钟声》和传单经由他的手发往全国各地,他甚至害怕把这些东西打开,但是拒绝传播它们他又认为是一件非常卑鄙的事——有些俄国人甚至直到今天还是这样。其余的客人,或者是因为高尚的自尊心受到压抑因而感到恼怒的典型,或者是因为年轻人血气方刚因而产生极其高尚的冲动的典型。这里有两三位教员,其中一位是瘸子,已经有四十五岁光景,是位中学老师,为人很恶毒,而且非常爱虚荣,此外还有两三名军官。其中有一名非常年轻的炮兵军官,日前刚从一所军校来此,这孩子沉默寡言,还没有来得及与人结交,现在却突然出现在维尔金斯基家,手拿铅笔,几乎不参加大家的谈话,却一刻不停地往自己的笔记本里记着什么。这,大家都看见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竭力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这里还有一个游手好闲的神学校学生,也就是与利亚姆申一起把下流照片塞给《圣经》推销员的那个学生,这是一个行为放肆,但同时又疑心病很重的大块头青年,他脸上总是挂着一丝把人看透了的微笑,与此同时又洋洋得意,神态自若,似乎只有他才集尽善尽美于一身。还有个人,我也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这人是敝城市长的儿子。也就是那个因纵欲无度未老先衰,我在讲小个子的中尉太太的故事时已经提到过的那名恶少。这家伙整个晚上都一言不发。最后,作为结尾,还有一名中学生,说话非常激烈、头发蓬乱的十八岁上下的男孩,他阴阳怪气地坐在一边,似乎他那年轻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损害,看来,他正在为自己才十八岁感到苦恼。使大家感到惊讶的是,后来查明,这小家伙当时已是在某中学高年级建立的一个独立的阴谋家小集团的首领。我没有提到沙托夫:他就坐在这里桌子下首的一个角落,把自己的坐椅拉出一点,望着地面,板着脸,一言不发,既不喝茶也不吃面包,两手一直拿着他的便帽不放,仿佛想以此来表明他不是客人,他是因为有事才来的,他想什么时候走就可以站起来,说走就走。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的是基里洛夫,他也一言不发,沉默寡言,但是他的眼睛并不望着地面,而是恰恰相反,用他那呆滞而又无神的目光凝神注视着每一个发言的人,注意地听着,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激动,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惊奇。客人中的有些人过去从没有见过他,这时正沉思地悄悄打量着他。不知道维尔金斯卡娅本人是否知道存在五人小组的事?我认为她什么都知道,而且就是听她丈夫说的。至于那个女大学生,当然她什么也没有参加,但是她自有她自己要操心的事;她只想在这里做客一天或者两天,然后继续往前走,走遍所有拥有大学的城市,以便“与穷苦的大学生们患难与共,并唤醒他们起来抗争”。她随身带着几百份石版印刷的呼吁书,这呼吁书似乎就出自她自己的手笔。有意思的是,那名中学生一见到她就好像有血海深仇似的对她深恶痛绝,虽说他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她,而她也一样,从来没有见过他。那名少校是她的亲舅舅,在分别十年之后,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当斯塔夫罗金与韦尔霍文斯基进屋的时候,她的脸蛋红得像红莓苔子一样:她刚刚因为对妇女问题的观点不同而与她舅舅大吵了一场。

韦尔霍文斯基几乎没有跟任何人问好,就大大咧咧地坐到桌子上首的一把椅子上。他露出一副厌恶的神态,甚至显得很高傲。斯塔夫罗金则彬彬有礼地向大家鞠躬问好,但是,尽管大家恭候的就是他俩,却似乎在一声号令下全装出一副几乎没有看到他们的样子。斯塔夫罗金刚刚坐好,女主人就板着脸问他:

“斯塔夫罗金,要茶吗?”

“劳驾。”他回答。

“给斯塔夫罗金倒茶,”她向负责倒茶的姐姐下令道,“您要吗?”(这已是问韦尔霍文斯基了。)

“当然要,谁会向客人提这样的问题?再来一点炼乳,你们家一向用这种令人倒胃的东西代替喝茶,而且家里还有人过命名日。”

“怎么,您也承认命名日?”女大学生忽地笑起来,“刚才还在谈这个问题呢。”

“陈词滥调。”那名中学生在桌子另一头悻悻然说。

“什么叫陈词滥调?忘掉偏见,哪怕是最无害的偏见也不能叫陈词滥调,而是相反,至今还很新颖,这是大家的耻辱。”那名女大学生陡地声称,她从椅子上猛地探身向前。“何况根本就没有无害的偏见。”她恶狠狠地又加了一句。

“我只想申明,”那中学生霍地非常激动起来,“各种偏见虽说是陈腐的东西,当然应该消灭,至于过命名日,大家都知道这是干蠢事,可是为谈论这事而浪费宝贵的光阴(本来全世界就已经浪费了不少宝贵的光阴),那就更迂腐了,所以倒不如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来讨论更需要讨论的问题……”

“您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串,一句也听不懂。”女大学生叫道。

“我认为,任何人都跟别人一样有平等的发言权,如果我也跟别人一样想发表自己的见解的话,那……”

“谁也没有剥夺您的发言权,”女主人亲自出面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人家只是请您不要慢腾腾地咬文嚼字,因为谁也听不懂。”

“然而请允许我冒昧地指出:您不尊重我;如果说我未能把自己的想法充分表达出来,那,那绝不是因为我没有想法,而是因为我的想法太多了……”那中学生几乎绝望地嘟囔道,他彻底地语无伦次了。

“如果您不会说话,那就闭嘴。”女大学生甩出了一句。

那中学生甚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只是想说明,”他叫道,羞得满脸通红,又害怕看周围的人,“因为斯塔夫罗金先生来了,所以您情不自禁地跳出来想卖弄您的聪明——就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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