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到处奔忙(3)
时间:2022-02-08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次
“就是说还在您住那儿的时候?” “嗯,当然不是我不在那里的时候。传单上还印着花饰,上方画了把斧头。让我看看(他拿起传单);唔,对,这里也有一把斧头;就是这种,没错。” “对,斧头。瞧——斧头。” “怎么,看见斧头您也害怕啦?” “我不是怕斧头,您哪……我也不怕,但是这事……这样的事,这有背景。” “什么背景?就因为是从工厂里拿来的吗?嘿嘿。要知道,您的这家工厂的工人很快就要自己动手写传单了。” “这是怎么回事?”冯·连布克板着脸,两眼紧盯着他。 “是这么回事。您要看着他们点儿。您这人脾气太好了,安德烈·安东诺维奇;您可以写小说,而处理这事必须用老办法。” “什么老办法,这叫什么馊主意?工厂已经清扫干净了;我吩咐了,他们就照办了。” “可是工人中有人闹事。把他们统统抓起来,狠狠地抽,事情不就了结了。” “闹事?废话;我吩咐了,不就清扫干净了。” “唉,安德烈·安东诺维奇,您这人的脾气太好啦!” “第一,我根本不是那种好脾气的人,第二……”冯·连布克又被刺痛了。他跟这年轻人谈话是勉为其难的,纯粹出于好奇心,看他能不能说出点什么新鲜玩意儿来。 “啊——,又是一位老相识!”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打断道,两眼紧盯着吸墨器下压着的另一张纸,也好像是张传单,显然是在国外印刷的,不过是诗体,“嘿,这我都会背了:《革命志士》!让咱们来瞧瞧;嗯,没错,就是那份《革命志士》。我跟这位志士仁人早在国外就相识了。哪儿挖出来的呀?” “您说您在国外就见过?”冯·连布克猛地打了个激灵。 “还用说,四个月以前吧,甚至五个月了。” “哎呀,您在国外见到的东西还真不少啊。”冯·连布克机敏地看了看他。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装做没有听见,打开那张纸,把那首诗高声朗读了一遍: 革命志士 他出身微贱, 他来自民间, 遭到贵族忌恨, 受到沙皇迫害, 他甘愿受苦受难, 受酷刑、拷问与鞭打, 走向民间,向人民宣传 自由、平等、博爱。 为发动人民起义, 他逃出沙皇大牢, 逃离了皮鞭、火钳和酷吏, 跑到遥远的异乡。 从斯摩棱斯克到塔什干, 人民在摩拳擦掌, 翘首以待这名大学生, 带领他们翻身得解放。 人人都在等他, 带领他们一往无前, 彻底打倒大贵族, 推翻万恶的沙皇。 把庄园充公, 他们要报仇,彻底清算 教会、婚姻和家庭—— 旧世界的一切暴行。 “大概是从那个军官那里搜来的吧,是不是?”彼得·斯捷潘诺维奇问。 “您也认识那军官?” “还用说。我在那里跟他饮酒作乐了两天。他不发疯才怪哩。” “他也许没有发疯吧。” “是不是因为他开始咬人了?” “但是,请问,既然您在国外就见过这首诗,后来又在那军官那里……” “什么?莫名其妙!我看,安德烈·安东诺维奇,您在考我吧?瞧,您哪,”他突然非常神气地开口道,“关于我在国外的见闻,回来后我就向某人作了汇报,他们对我的汇报感到很满意,否则我就不会侥幸来到本市了。我认为,就这点而言,我的事情已经了结了,我无须向任何人再作交代。之所以了结了,并不是因为我是告密者,而是因为我不这样做不行。那些知道内情的人写信给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说我是个忠实可靠的人……好了,话又说回来,让这一切见鬼去吧,而我到这里来是为了告诉您一件严重的事,好在您把您那个扫烟囱的打发走了。这事对我很重要,安德烈。安东诺维奇,我对您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唔,请说吧,不瞒您说,我很好奇,我准备洗耳恭听。我还得加一句,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您这人让我感到相当奇怪。” 冯·连布克有点紧张。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跷起了二郎腿。 “在彼得堡的时候,”他开口道,“对许多事情我是开诚布公有一说一的,但是对有些事,或者,比如,对这件事吧(他用手指敲了敲《革命志士》),我却闭口不谈,第一,因为不值得一提;第二,我只回答人家问我的问题。在这个意义上,我不喜欢跑在头里邀功请赏;我认为这就是卑鄙小人与为形势所迫的正人君子的区别所在。嗯,总之,这事先按下不提。我说,您哪……可现在……现在,当这些笨蛋……唔,当这事业已暴露,而且已经在您的掌握之中,我看,这事是瞒不过您的——因为您也长着眼睛,而且今后您会采取什么措施是没法断定的,然而这些笨蛋却在继续胡闹,我……我……可不吗,总之,我是来求您挽救一个人的,他也是个笨蛋,也许还是个疯子,因为他还年轻,因为他屡遭不幸,也因为您为人一向宽厚……您的宽厚总不能仅仅表现在您自己创作的小说里吧!”他用粗鲁的冷言冷语说道,又不耐烦地突然中断了谈话。 总之,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直性快肠的人,但为人不够机灵,办事冒冒失失,充满了人情味,或许,还非常爱面子,主要是,这是个成不了大器的人,正如冯·连布克异常精细地对他所作的评价那样,而且他早就认为他是这样的人了,尤其在最近一星期他独自待在书房里的时候,尤其在夜间,他在私心深处拼命骂他,因为他居然莫名其妙地赢得了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的欢心。 “您是替谁求情呢?这一切您到底要说明什么呢?”他摆出一副大官的派头询问道,竭力掩饰内心的好奇。 “这……这……见鬼……我相信您,要知道,这不是我的错!我认为您是一个最最高尚的人,主要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就是说能够理解……对此我又有什么错呢?见鬼……” 这个可怜的人显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说到底,您要明白,您要明白,”他继续道,“您要明白,我如果向您说出他的姓名,我岂不是向您出卖他吗;岂不是出卖吗,不是吗?不是吗?” “不过,要是您不肯说,我又怎么猜得出呢?” “可不就是这道理吗,您总是用您的这个逻辑驳得我无立足之地,见鬼……唉,见鬼……这个‘革命志士’,这个‘大学生’——就是沙托夫……这就是全部真相!” “沙托夫?怎么会是沙托夫呢?” “沙托夫,他就是诗中提到的那个‘大学生’。他就住在本市;过去是农奴,嗯,就是打人耳光的那个。” “知道,知道!”连布克眯起眼睛,“但是,请问,他到底何罪之有,最主要的是,您来替他说情到底要我做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