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
时间:2022-01-28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次
群魔(全文在线阅读) > 第二部 第三章 决斗 一 第二天下午两点,举行了预定中的决斗。阿尔捷米·帕夫洛维奇·加甘诺夫坚持无论如何要决斗。这一无法遏止的愿望促使这事很快就定了下来。他不理解自己对手的行为,都气疯了。他整整一个月对他横加侮辱而没有得到惩罚,始终没有能够使他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他必须让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本人先提出挑战,因为他自己没有提出挑战的直接借口。不知为什么他不好意思承认他的隐秘的动机,其实这无非是四年前他父亲受到斯塔夫罗金的侮辱,因此他对斯塔夫罗金痛心疾首,深恶痛绝。再说他自己也认为再要以此为借口也有点说不过去,尤其因为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已经两次向他做了谦恭的道歉。他暗自认定这家伙是个毫无羞耻之心的胆小鬼;他简直不明白,沙托夫给了他一记耳光,他居然就忍了;因此他才最后拿定主意给他寄去了那封异常粗暴无礼的信,这封信终于促使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本人提出一决雌雄。他在前一天寄出这封信后便一直焦急地等待着挑战,痛苦地计算着对方要求决斗的可能性,一会儿很有希望,一会儿又觉得灰心丧气,但是为了应付万一,还在头天晚上他就给自己准备好了一名决斗证人,即他的朋友,中学同学,一个他所特别敬重的人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德罗兹多夫。这样一来,当基里洛夫在第二天上午九时应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之请前去拜会的时候,发现一切都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的一再道歉和前所未有的再三让步,刚开口就立刻被异常激烈地拒绝了。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头天晚上刚刚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当他刚听到这种前所未闻的建议时惊讶得都张大了嘴,他本想立即出面坚持彼此和解算了,但是他发现,早料到他会来这一手的阿尔捷米·帕夫洛维奇坐在椅子上气得几乎发抖的时候,只好闭上了嘴,一言不发。要不是他答应了自己的老同学,说不定会立刻告退;他之所以留下来仅仅因为他希望在事情的了局上多少能够帮上点忙。基里洛夫下了要求决斗的挑战书;斯塔夫罗金提出的决斗条件,立刻被一字不改地全部接受了,没有提出丝毫异议。只做了一点补充,然而这补充很残酷,即:假如双方第一次射击后没有发生任何决定性的结果,那就再来第二次;如果第二次也毫无结果,那就再来第三次。基里洛夫双眉深锁,对第三次射击做了点讨价还价,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只好表示同意,不过有个条件:“三次还可以,四次就无论如何不行了。”在这方面,他们做了让步。于是便在下午两点在布雷科夫举行了决斗,即在城郊后的一片小树林中,这片小树林位于斯克沃列什尼基与什皮古林工厂之间。昨天那场雨已经全停了,但仍旧湿漉漉的,潮湿而且有风。低低的、色彩浑浊的、被扯乱的乌云在寒冷的天空中迅速地飞掠而过;树冠在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喧嚣,树根在轧轧作响;这是一个十分凄凉的正午。 加甘诺夫和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坐着一辆敞篷马车来到了指定地点,驾车的是阿尔捷米·帕夫洛维奇;他俩还随身带了一名仆人。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和基里洛夫也几乎同时到达,不过他们没有坐马车,而是骑马来的,也由一名骑马的仆人陪同。基里洛夫从来没有骑过马,他勇敢地骑在马鞍上,身子挺得笔直,用右手抱住他不愿让仆人拿着的装手枪的沉重的匣子,而左手则由于他不会骑马不停地转动和拉扯着缰绳,因而使马不住地晃动脑袋,仿佛想要举起前蹄猛地直立起来似的,然而这点丝毫也没有使这位骑手感到害怕。生性多疑、动辄觉得自己深受侮辱的加甘诺夫,认为他们骑马来乃是对他的新的侮辱,因为对手甚至都不认为他们有必要备好马车,以便运走受伤者,由此可见,他们太自负了,满以为胜券在握。他从自己的敞篷马车上下来,面孔气得蜡黄,而且感到他的两手在发抖,他把这点告诉了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对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的鞠躬问候,他转过身去根本不予理睬。两位证人抽了签:结果是用基里洛夫的手枪。量好了彼此的距离,把两个对手分列两边,让马车、马与两名仆人分别后退三百步。武器装上了子弹,交给了两位对手。 遗憾的是这故事必须讲快点了,没有工夫细加描述;但也不能完全不提。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满面忧愁,忧心忡忡。然而基里洛夫却镇定自若,满不在乎,他在履行自己职责的一应细节上一丝不苟,但又毫不忙乱,而且对这事不幸的、如此逼近的结局显得几乎毫无兴趣。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的脸比平时更苍白了,他穿得相当单薄,身披大衣,头戴一顶白色的长毛绒呢帽。他显得很疲倦,间或皱起眉头,而且丝毫也不认为有必要来掩饰自己的不愉快心情。但是这时阿尔捷米·帕夫洛维奇的心态却特别惹人注目,因此无论如何不能不另辟一节对他单独地说上几句。 二 我们至今都没有提到过此人的外表。这是一个大高个儿,正如老百姓所说,长得又白又胖,几乎十分肥硕,头发是浅黄色的,稀稀落落,年约三十二三岁,甚至可以说相貌英俊,一表人才。他退伍的时候已是上校,如果他当上将军,那将军的头衔一定会使他显得更加器宇不凡,他很可能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武将。 为了描述此人的性格,还有一点不容疏忽,即促使他呈请退伍的主要缘由,乃是四年前在俱乐部里由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加诸他父亲的侮辱之后,长久地、痛苦地使他不能释怀的关于家门遭此羞辱的念头。他于心有愧地认为,继续在军队里服役是可耻的,并且暗自认定这样下去乃是玷污了团队和同僚们的名誉,虽然他们之中任何人都不知道此事。诚然,过去他也曾一度想要退伍,但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还在他父亲受辱之前很久,而且也完全因为别的缘由,但是他在此以前一直摇摆不定。不管这事说起来多么叫人奇怪,但是促使他退伍的最初的缘由,或者不如说最早的导因,居然是二月十九日关于解放农民的宣言。阿尔捷米·帕夫洛维奇是敝省最富有的地主,宣言发布后,他受到的损失并不大,此外他本人也颇信服这一措施的人道性质,而且也几乎能够明了这一改革在经济上给他带来的好处,可是宣言发布后,他却突然感到自己仿佛受了侮辱。这是一种无意识的东西,类似于某种感情,而且越是无意识就越强烈。然而在他父亲去世之前,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采取什么坚决的步骤,但是他还在彼得堡的时候就以自己的思想“高尚”而为许多他与之热情交往的杰出人士所熟知。这是一个内向的、不苟言笑的人。还有一个特点:他属于那种脾气古怪、但又至今存在于俄罗斯的贵族,他们非常重视自己贵族世系的古老和纯洁,而且对此态度严肃,十分在乎。与此同时,他十分憎恶俄国的历史,而且他认为俄国的整个习俗在某种程度上是卑鄙下流的。还在他小时候,即在那个专门为贵族和富家子弟开办的、他有幸在那里开始和结束自己学业的军事学校,他就养成了某种富有诗意的观点:他喜欢城堡、中世纪的生活,它那整个富有戏剧色彩的部分以及骑士精神;当他听到在莫斯科帝国时期沙皇可以对俄国的世袭贵族实行体罚,便羞赧得差点要哭出来,这种对比使他满脸通红。这个不苟言笑、非常古板的人,精通自己的本职工作,而且工作十分尽职,可是他在自己内心里却是个幻想家。有人断言,他能在大会上发言,而且很有口才;但是他三十三年来始终三缄其口,不肯轻易发表意见。甚至最近在他经常出入的那个显要的彼得堡圈子里,他的举止也非常傲慢。在彼得堡遇见刚从国外回来的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几乎使他丧失了理智。眼下,他站在决斗场上,显得分外焦躁。他总觉得,这场决斗兴许举行不了,小小的拖延便使他浑身战栗。可是基里洛夫非但没有发出战斗的信号,反而蓦地说起话来,他的脸上因此而流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诚然,基里洛夫说这番话也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关于这点,基里洛夫曾大声宣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