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雪(2)
时间:2022-01-24 作者:董改正 点击:次
雪后的大宋如何?大宋的风雪图有很多。北宋李成有《寒林骑驴图》,骑驴郊野,苍松白雪,气象萧瑟。北宋巨然有《雪图》,奇峰积雪,河流凝滞,行人迟迟。南宋马远有《晓雪山行图》,老梅零落,行人曲背弓腰,两驴驮炭,行道缓缓。南宋夏圭有《雪堂客话图》,白雪映堂,人物潇洒。南宋李东有《雪江卖鱼图》,江天暮雪,茫茫一片,远山戴雪,一棹停驻,披蓑戴笠的渔夫煮出千年的鱼香。
大宋多雪,多文人,多画家。南宋的林洪,游武夷六曲,遇大雪,得兔一只,不會烹调。有人告诉他,将兔子杀好,片薄了,用酒、酱、椒料腌制一下,再放在沸腾的汤里“摆熟”。林洪一试,肉色如云霞,称之为“拨霞供”。
这年依然雪大如席。芥隐僵卧草庐,忽听敲门声甚急:“先生在吗?先生好吗?”“吱呀”开门,风雪涌入,却见一个小童负炭一筐,殷勤笑道:“先生,给您送炭来了。”小童进屋将炭放下,递书一封,便出门踏雪而去。
这年也是大雪,杨时和游酢为解惑释疑,正踏雪向程门而来。程府寂寂,梅香缕缕,鸟雀稀疏。门边炭炉微红,程颐释卷几上,正倚炉酣睡。杨时侍立不去,程颐醒来时,门外大雪已深一尺矣。
雪中的汴梁城,更较平日热闹。早点铺子冒着热气,熟食铺子的“灌肺”“炒肺”更为热卖。粥铺里坐不下了,有人站着喝粥。卖洗脸水的铺子前,更是排起长长的队伍。雪后的酒店里,行菜唱名,焌糟温酒,精致的宋瓷盛着大宋的油光。瓦舍勾栏里,一个个用栏杆、绳索、幕幛隔出的小场地中,相扑、傀儡、影戏、杂剧、商谜、学乡谈各自上演,气氛热烈。
雪落山村,雪落水村,雪落山川,雪落平湖大泽。有脚印,有车辙,有船,有踽踽独行的人。有船顺江而下,顺河而行,雪一路随行。有侠客走进十字坡,大声说道:“小二,五斤熟肉,八角酒先打来!”有好汉走进密林……大宋的雪里故事很多,他们至今依然活灵活现地存在于诗词书画里,活在数不清的宋人笔记里,活在我们的血液和想象里。我们想起他们,他们就活起来。我们替他们活在时间里,我们是他们的藤蔓。兜兜转转一圈后,苏轼写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大宋的雪,提供了这样的雪泥。大宋飞过,印迹永存。
唐诗里的雪下得大,雪下到宋词,就小了很多,也妩媚了很多。大宋的雪,美到让人不敢呼吸。大宋的雪,是自然的雪,也是人文的雪、抒情的雪。诗词中的大宋之雪,纷扬着大宋的气韵。曼声吟诵,真是销魂。
还有悲凉的雪。豪放派中,我爱稼轩胜过东坡,只因东坡更似唐人,而稼轩必属宋人。豪放加忧伤而为悲凉,书剑辛弃疾,能骑马突入敌营,擒敌而回;能献言《美芹十论》《九议》,陈述带兵方略;有“溪头卧剥莲蓬”的稚拙,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痴情,有“醉里挑灯看剑”的英武,却终于时也命也,在“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却终是“无人会,登临意”,落得个“可怜白发生”。
如果将大宋比作男子,那就是辛弃疾;比作女子,那便是李易安。
唐的音节响亮,宋却是风流蕴藉。这个决定以宋为国号的粗豪汉子,他的内心是否与曹孟德一样,有着风花雪月和对酒当歌相互缠绕的铁血柔情?大宋的气质,是否来自这个叫赵匡胤的人?《明史·太祖本纪》里,没有关于朱元璋擅长艺术的记载,而赵氏兄弟的子孙中,有赵佶、赵构和赵孟頫这样的天才。是基因的自然书写,还是崇文抑武国策的结果?而崇文抑武,是时势下的必然选择,还是他的独创?
建隆三年(962年)的一个夜晚,大雪,赵普早早休息了。雪落无声,一片阒寂中,骤然响起敲门声。赵普亟出,只见太祖立在风雪中,他连忙迎拜,太祖微笑着扶起,说他已约好晋王了。不久,赵光义就到了。三人坐在堂中垫褥上,炽炭烧肉。赵普的妻子亲自行酒,太祖呼之以嫂。那天晚上,赵匡胤问的是取太原之计。赵普陈述削平诸国,再图太原的建议。太祖大笑,说:“吾意正如此,特试卿尔。”
早在建隆元年(960年)年末,太祖就见过赵普。是时,李重进叛乱始平。太祖召见赵普,问长治久安之策,赵普提出“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的十二字方略。建隆二年(961年),太祖“杯酒释兵权”。
一代代的人,都会活成大数据,供后人研究,就像大宋的君臣子民,就像我们。挣扎,斗争,龌龊,即使在最美好的大宋,也少不了。一部大戏,没有矛盾便无法展开;一部历史,没有冲突便无法进行。历史既然是存在,既然要书写,那么,人就是它的文字,必须要动起来,悲壮惨烈,然后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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