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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云起时

坐看云起时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王维的诗歌中含蕴禅趣的作品很多。《终南别业》是一首游览诗,它所包含的哲理是通过具体的日常生活行为来体现的,显得更为自然。而且,这也反映了禅宗思想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禅首先不是宗教,不是哲学,而是生活方式、人生态度。
 
  王维在诗的开头两句概括了自己的人生兴趣和生活方式:从中年开始喜欢佛学(“道”指佛家之道),晚年就在终南山下过起了隐居生活——其实是半官半隐,王维晚年虽担任尚书右丞的官职,但不太参与实际政务。
 
  隐居生活孤独而随意,兴致来了便独自外出漫游,遇到“胜事”——美景或有趣的事物——也只有自己知道。“空”本来有徒然的意思,但在这里,“空自知”并非表现沮丧无奈,而是感叹此中的乐趣无法同奔波于尘世的人分享。其实对合适的对象,王维还是很愿意說的。
 
  下面“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记述了一段游览的经历:沿着山溪迤逦而行,不知不觉走到溪流尽头,无路可走了,却不以为意,便随意坐下,遥望远山,看见水汽飘浮,渐渐凝聚为曼妙的云朵。
 
  这大概是中国古诗中内涵最为丰富、意境最为美妙的佳联之一。它不仅是纪实,也是人生态度的象征。晋代人阮籍驾着车在外面走,走到路不通就恸哭而返,因为他由此联想到人世的艰难。但在王维这首诗里,走到路的尽头无路可走,并不算遇挫,也无所谓困顿,随遇而安,到处都有佳境。
 
  律诗的尾联需要有很好的收结,但王维好像没有找到收结的方法,他接着写偶然遇见山林中的一位老者,与之开心地谈笑,忘了回去的时间——其实他已经收结了:随兴漫游是偶然,水穷云起是偶然,遇见林叟笑谈而忘返也是偶然。一切都没有事先的设计,没有预期的目标,无须苦心经营。作为诗来说,也不必特意给它一个深刻的总结。
 
  王维曾在一封写给朋友的信中说,唯有“天机清妙”之人,才能体会隐居山林的乐趣,那么李白应该属于这种类型吧。
 
  李白是个不大耐烦的人,他不太喜欢在诗歌里用细致的手法表现禅理。而在描写自己向往的生活方式时,他往往呈现出一种无牵挂无羁绊、不执着不黏滞的飘逸的生命姿态,这就体现出禅趣,和王维《终南别业》一类诗精神相通。譬如《山中问答》:
 
  问余何意栖碧山,
 
  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
 
  别有天地非人间。
 
  这首诗以问答的方式展开,是为了追求生动活泼的效果。那么,对“何意栖碧山”的提问,为什么“笑而不答”呢?这跟王维说的“胜事空自知”有相似的意思:这种生活乐趣,不适合用语言来描述,懂的人不用说,不懂的人说了也没用。
 
  我们再追问一句:不答就不答,“笑”什么?嘲弄提问的人吗?
 
  从诗中可以体会到,“笑”是由一个提问引发的内心愉悦,好像自己在对自己说:“你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呢?”不自觉地就笑起来了,所以是“笑而不答心自闲”。而下面的两句也不是对提问的回答,而是由提问引起的感想。
 
  “桃花流水窅然去”,展开一幅画面,是构成全诗意境的核心。一般说来,中国古诗写到落花,多有伤春的意味,但这里完全没有。
 
  花谢了,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个过程的结束,而人们为之伤感,是因为联想到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长久。但在大自然的无限生机里,花落只是一个变化;在落花随流水而去的所在,自有另一片美好的天地向你展开。这也和王维描绘的“云起时”的图景相似。
 
  最后归结到“别有天地非人间”。明了生活的本质,人所获得的将是一个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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