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第七部 第06节)(2)
时间:2022-01-19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点击:次
“你母亲怎么想法,她希望你和谁结婚,我丝毫也不在乎,”她说,用颤抖的手把杯子放下。 “但是我们并不是在谈这个。” “是的,谈的就是这个!相信我的话吧,一个残忍无情的人,不论她是老的少的,不论她是你的母亲还是一个生人,都与我无关,我不愿意和她有任何来往。” “安娜,求你不要无礼地诽谤我母亲。” “一个女人,倘使她的心猜测不出她儿子的幸福和名誉何在,那种女人就是无情的人!” “我再求你一次,请你不要无礼地诽谤我所尊敬的母亲!” 他说,提高嗓音,疾颜厉色地望着她。 她不回答。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他的脸和手,她细细地回忆起他们昨天的和好同他的热情的爱抚。“这样的爱抚他在别的女人身上也曾经滥施过,而且还会,还想滥施哩。”她想。“你并不爱你母亲!这都是空话,空话,空话!”她说,憎恨地望着他。 “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得……” “就得决定一下,我已经决定了,”她说,正要走开,恰巧这时亚什温走进来。安娜和他寒暄了一下,就停下了。 为什么当一阵暴风雨正在她心中狂啸,而且她感觉到她已经处在可怕的生死存亡的转折点的时候——在这种关头,她何必还要在一个迟早会知道全部真相的外人面前装模作样,这她可不知道;但是她立刻压制住内心的风暴,又坐下来开始和客人闲谈。 “哦,您近来怎么样?人家输给您的钱都付给您了吗?”她问亚什温。 “哦,还好;我想不会全部都到手的,星期三我就要走了。你们呢?”亚什温问,眯缝着眼睛望着弗龙斯基,显然猜到曾经发生过一场口角。 “我想,大概是后天,”弗龙斯基说。 “不过你们老早就打算走了?” “可是现在已经决定了,”安娜说,带着一副向弗龙斯基表明不要梦想还会和解的神情正视着他的眼睛。 “难道您不可怜那个不幸的佩夫佐夫吗?”她说,继续和亚什温谈着。 “我从来没有问过我自己,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我是不是可怜他。您看,我的全部财产都在这里,”他指指身边的衣袋,“现在我是个富翁;但是今天晚上我还到俱乐部去,也许出来的时候又是叫花子了。您看,谁要坐下和我赌钱,他就想把我赢得连一件衬衫都不剩,我对他也是这样哩。于是我们就决个胜负,乐趣就在这里。” “哦,不过假如您结了婚,”安娜说,“您的夫人会觉得怎么样呢?” 亚什温放声大笑。 “这大概就是我没有结婚,而且永远也不打算结婚的原因。” “葛尔辛格福尔斯①怎么样?”弗龙斯基说,参加到谈话中,瞥了笑容满面的安娜一眼。 迎住他的目光,她的脸立刻呈现出冷淡而严峻的神情,好像在说:“还没有忘却。事情还是那样。” “难道你真恋爱过吗?”她问亚什温。 “天啊!那么多次了!不过您看,有的人可以坐下赌钱,但是一到rendez-vous②的时候就得站起来走掉。而我也可以谈情说爱,不过总得晚上赌钱不迟到才行。我就是这么安排的。”—— ①葛尔辛格福尔斯系芬兰的首都,正确的说法是赫尔辛基。 ②法语:约会。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真正的恋爱,”她刚要说葛尔辛格福尔斯,但是不愿意重复弗龙斯基用过的字眼。 买了弗龙斯基一匹马的沃伊托夫来了,于是安娜立起身来走出房去。 出门以前,弗龙斯基来到她的房里。她想装出在桌上找寻什么的模样,但是觉得装假是可耻的,于是带着冷冷的表情正视着他的脸。 “你要什么?”她用法语问。 “甘比达的证件;我把它卖了,”他用一种比言语表达得更清楚的口吻回答:“我没有工夫解释,就是解释也得不出什么结果的。” “我没有一点对不起她的地方,”他想。“如果她要折磨自己,tantpispourelle①!”但是,临走出去,他好像觉得她说了句什么,他忽然因为动了怜悯她的心而颤抖了。 “什么,安娜?” “没有什么,”她回答,还是那种冷淡而镇静的口吻。 “如果没有什么,那就tantpis②去吧!”他想,又寒了心。扭过身去,走出去了。临走出去的时候,他在穿衣镜里瞥见了她的苍白的面孔和战栗的嘴唇。他甚至想停住脚步,对她说句安慰的话,但是他还没有想好说什么,他的两条腿就迈出房间去了。他一整天都在外面消磨过去了,深夜回来的时候,使女对他说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头疼,请他不要到她的房间去—— ①法语:那她就更倒霉! ②法语:倒霉去吧! 二十六 他们从来还没有闹过一整天的别扭。这是破天荒第一次。而这也不是口角。这是公开承认感情完全冷淡了。他到她房里去取证件的时候,怎么能像那样望着她呢?望着她,看见她绝望得心都要碎了,居然能带着那种冷淡而镇静的神情不声不响径自走掉呢?他对她不仅冷淡了,而且憎恨她,因为他迷恋上别的女人,这是显而易见的了。 追忆着他说过的一切冷酷言话,安娜还凭空设想着他明明想说、但却难以启齿的话,于是她越来越愤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