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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雪

那年的雪
 
  01
 
  除夕。
 
  雪下得很紧。
 
  周遭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远近的鞭炮声,划破暗寂,将夜色点燃。
 
  我趴在父亲背上,暖暖的。母亲一旁紧跟着,不时,将我的棉袄,往下拽一拽。脚步,在雪地里开出深深浅浅的花儿,一朵,一朵。
 
  “驾,驾,骑大马啰!”我一手搂住父亲的脖子,一手拍着父亲的后背,作骑马状。
 
  “别调皮,小心你阿爸滑倒了。”母亲嗔怒道。
 
  “好嘞!坐稳了,大马要加速啰!”父亲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雪大,路滑。父亲脚底滑了一下,赶紧稳了稳身子,站定了。
 
  “这大过年的,当心哦!你还真惯着你的宝贝女儿。”母亲快跑几步跟了上来,扶了扶父亲的肩膀,又拽了拽我的棉袄。
 
  “我的女儿嘛,我肯定得惯着,指不定阿静哪天真能骑上大马呢,那我摔倒也值当。”父亲扭头朝我灿笑了下。一口白牙,在夜色中闪着耀眼的光。
 
  “阿爸,我以后真能骑大马呢。我哥说了,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四螺开当铺,五螺六螺骑骏马……我手指上有五个螺,是要骑骏马的哩。”
 
  “那阿爸就沾你的光啰,等着你骑着骏马来接我……”
 
  “嗯!”我非常认真地应着。父亲和母亲都笑了。笑声如雪花,穿透黑夜,飘飘洒洒地落在苍茫的大地上,也落在了我心里。
 
  我趴在父亲背上,看雪,也听雪。
 
  “今年的生意还不错,可到手的现钱还是紧巴。王老二问你借的买木料的钱还了没?”母亲低声问父亲。
 
  “哪能呀!他家今年盖了新房,又添了丁。腊月里碰见了他,我刚要开口来着,他就先跟我诉起苦来,恨不得我再拿点给他,我还怎么开口?”
 
  “一年忙到头,别人家都在吃团圆饭了,我们才刚关了铺子,外边人都说我们口袋鼓胀了,可谁晓得……”母亲的声音,似被黑夜吞没了。
 
  “眼前的账,是没收回来,可总有收回来的那天。我们帮人解决了火烧眉毛的困难,也是件美事嘛。”
 
  “你就打肿脸充胖子。陈三风欠的酒钱,还是上前年的;李麻子大儿子结婚的烟钱,也还挂着账;账本上的名字一摞摞的,哪个不是有难处?可谁来体谅我们的难处?”母亲的声音,透着怨气。
 
  “我能帮人,总好过求人帮忙,再说了,能帮人,说明我混得还不错嘛。”父亲迈着大步,声音爽朗。
 
  “我哥那边还得帮衬着,他们去年的收成不好,前几天派小爹爹捎信来了,说,开年要买种子化肥,还要张罗孩子的学费……”
 
  “咱小舅子的事,肯定得管,家里的钱,你自己安排就行,不用跟我说。”母亲轻轻拍了拍父亲身上的雪花,柔声说道:“你呀你,就是个爆脾气,心比豆腐还软。”
 
  “那确实!”父亲再次朗声笑道。
 
  “这雪,越下越大了!我们得快点回了,俩孩子还守着冷锅冷灶呢。今年除夕,咱又是街上最后一个关铺子的,本来还想正月里多休息几天的,罢了!过了初三就开门吧。”母亲念叨着。
 
  “成,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开门。”
 
  雪,一片,一片,落在暗黑而又苍茫的大地上。泥土的黑,被雪的白,渐渐覆盖。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雪,悄无声息地落在父亲肩头、发间。我轻轻拍去他发间的雪,并用双手护住他的头,不让雪落在他发上。落在父亲肩头的雪,我用舌头舔了舔,凉凉的,带着涩。
 
  我不愿让那股寒凉与苦涩,渗进父亲的身体里,我趴在父亲肩头,默默舔着父亲肩头的雪,一朵,两朵,三朵……
 
  02
 
  我没能骑上骏马,却走进了军营,不知道这算不算骑过一次骏马。
 
  刚入军校的日子,我们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孩子,各种不适应,军被叠不好,内务不达标;队列训练像个“军痞子”,没一点儿军人的样子;紧急集合时,更是洋相百出。
 
  冬天来的时候,我们如一棵棵白杨,褪去了青,终于有点儿“骑骏马”的人的气势了。
 
  那是一个飘雪的夜,我们乘坐军用卡车去总院表演节目。我们的节目是大合唱,曲目是《保卫黄河》,里面有句词儿:“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气温已是零下,为了上台精神点儿,我们穿着薄薄的夏常服,里面只一件衬衣。乘坐的军用卡车,又是敞篷的,往上面一站,风一吹,整个人就成了冰疙瘩,可没有人抱怨。挤在敞篷卡车上,我们瑟瑟发抖着,脸上却涌动着青春的洪流。
 
  军车在夜色中奔驰着,车轮碾过路面,轰隆隆地,像一匹在夜色中驰骋的骏马,狂野而又充满力量。军绿,穿透这浓稠的黑夜,夜色,瞬间变得生动而又热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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