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人：彼岸的梅花

　　梅花与我是中学同学。她比我大几个月。她是我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如今，我们俩都分别从山村迁移到了大城市，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在我的心目中，她是少见到的兼具刚柔的女人。刚，在大是大非面前，她表现出那种民族大爱情怀；柔，从她温婉的眼神与善感的心表露无遗。刚毅中隐藏着女性的纤柔，而在温婉中又透露出母性无边的爱。

 

　　她出生于塘猛岭山脚下，塘猛岭的风总是不时地吹拂着，有时显得刚劲粗犷，有时显得美丽温柔。那风，把塘猛岭这一片山坡吹成一片世外桃源。小时候，梅花住在山脚下的一户农家里。然而，农家四周每一寸土地，也都变成了一片净土。

 

　　中学时代，我们均是校文工团成员。每天下午四点半钟，下课后，我们相约来到校大礼堂排练舞蹈。我与她跳的是男女俩人新疆舞《万岁，毛主席》，每次排练，她都非常认真刻苦，每一个舞步，她都严格要求自己，一丝不苟，满头大汗，达到老师要求水平才罢休。对此，在演出中，她舞步轻巧灵活，眼光含情脉脉，互相配合默契，深受观众喜欢。在演出中，这个节目场场都赢得观众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每次演出，总是再来一次表演，才能满足观众的渴望。此事，尽管过去了几十年时间，可是，她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那轻如燕子飞翔的舞步，总是牢牢地占据着我的心胸，使我想忘也忘不掉。

 

　　中学毕业，她随军到了彼岸西海一个滨海城市去了。

 

　　与梅花聊天，是一种享受。尽管远隔重洋，在电话里，总可以想象到她嘴角包落着那洁白的牙齿，十分诚恳地对你微笑；她穿着拖鞋在那雪白的瓷砖地板上走动，你的心会透出一股宁静与温馨。她那圆圆灵敏的眼睛与微微一笑的脸孔，好几天还会在你眼前悠晃。

 

　　九十年代，是腐败分子最为猖狂的年代。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了彼岸东海一个城市工作。与梅花所在的西海城市相隔十万八千里，远隔千山万水。

 

　　我与梅花再度聚首，是我来到彼岸东海三年后的事情。我因写几篇反腐文章，遭受到腐败领导打击报复，撤销社长、总编辑职务。并借口经济问题立案审查九年。在这期间，我产生起退堂思想，打算解甲归田带领家人返回故乡耕田种地，过上平静的农夫生活。当我正处于进退两难心里十分痛苦的时候，她像天上七仙女突然降临在我的面前。当听到我要解甲归田时，她十分动情地阻拦劝说，叫我别干傻事。她愤慨地斥责腐败分子说：“这些人能行时一时，行时不了一世。”然后，她转温和的口气对我说：“我相信你的人格。你是无辜的。党与人民是会还你一个清白。”

 

　　从她那炯炯有神的眼光中，使我看到她对腐败分子无比的痛恨，对党对人民如此的信任与大爱。从她的语言中，也使我惊讶地看到一位与我同龄，与我同样出身，有着同样情怀，与我说同样语言的人。后来，经省纪委查了九年，查出我是一分不贪的领导干部，查出一个两袖清风的总编辑、社长……终于，给予了平反昭雪，归还了我一个清白。从而验证了早前她所说的那句诚恳嘱咐语言。有人赞叹说，梅花真是料事如神。不，梅花并不是料事如神之人。我认为，在这世界上，她是最能够了解我人格的人。对于一个人来说，只有真正了解其人格，才能做出公正的判断。

 

　　元·无名氏诗人《鱼篮记》一诗：“春夏秋冬四季天，风花雪月紧相连。长江不见回头水，人老何曾再少年。”我与她早已不再是沉吟在风花雪月琐碎里了。我们早已读出九十年代社会所欠缺的不是缺少文化知识，而是缺少舍我其谁的做人道德。在那个年代，舍我其谁却变成一种天方夜谭，变成一种说不出口的恶梦。

 

　　梅花在朋友面前，常常称赞我的为官清白。是的，那个无官不贪的年代，当官者有哪个清廉呢？其实，在那个岁月里，我也是度过得十分孤独艰难的。为官时朋友众多，没官时，一个个远离而去，留下来的寥寥无几。在孤独寂寞中，隐隐约约地有那么一个人在暗中陪伴着。有些时候，好象走一条长长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道，我一个人在小道里摸索着行，不晓得前面是否有黎明。可是，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悄悄低语：“走！只有继续往前走，你才能看到黎明…”

 

　　这个声音就是梅花。是我几十年漫长岁月的朋友。

 

　　然而，朋友有多种类型，一种是时常见面伴随；一种是一年半载不见面；一种是五年八年都不通讯息。可是，在心中某一角落，却永远都留有对方的位置，心底深处埋藏着怀念。也许梅花就属于最后一种了。

 

　　不知道在梅花心里我的位置有多重，但是，我只知道在自己的心里，我留给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那年秋天，我出版了我的第十六部小说、散文集，合计有100多万字。于是，我第一个就想到梅花，立即给她寄去全部作品。让其与我一起享受这秋天的果实。过后，她来信告知，她用了一年时间，除了当好军嫂外，专心致志，一口气就读完全部作品。大约是一个月读一部半作品。这是她人生中读书最多的一年。我不理解一个月读一部半作品，是多还是少？我是作家，本来读书不少，可是，对比起梅花，我是远远没有达到这种精神境界的。从这一点，我在她的心中分量有多重，不得而知。不过，我知道，在我所有的朋友中，她读我的作品是最多而且体会得最深刻的人。

 

　　一个深秋的日子，我乘到彼岸西海城市开会之际，抽空去探望了她。她有两个女孩，一个大学毕业在市机关工作；一个正在读大四。她家里没有雇请保姆，尽管工作有多忙碌，她一回到家中总是辛勤打理家务，煮饭、做菜、洗衣服，打扫卫生，几十年如一日，把家务做得有条有理。人常说，一位成功男人背后离不开一位伟大的女人。从两个孩子的茁壮成长，与布置得得体大方、漂亮整然有序的大厅以及前庭美丽的小花园，任何人一见到这样的家庭环境，立刻就会感到是一个健康祥和的家庭，这里面一定有一位伟大的女士。

 

　　临别时，她在自己的小花园中，采摘了一束洁白的鲜花送给我，我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一大束连枝鲜花，沉浸在它香中带甜的气味之中。回到彼岸东海家中，我立即把它装进书房中花瓶里，专心浇水照料，让我的书房久久地弥漫着清凉浓香。

 

　　当她把连枝的洁白鲜花送给我时，她微微一笑说：“这是梅花，愿你像梅花一样坚强、挺拔。经得起任何严寒霜雪考验。”是的，好美的名字，好美的嘱咐。我看到，梅花与梅花一样美丽。她送给我的不仅仅是一束洁白梅花，而是送给我的一颗洁白的心。

 

　　作于2021/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