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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带高峰会(4)



  轮到她了。她凝望着热带的夜晚,不一会儿她坐正果断地说:“在我们眼前的现实之外,有另一个实境。当我死去,我并未死去。你们都相信我已亡故,但我其实还活着。不久我们就会在另一个地方相会。”

  这些话预报了宴会的终了。对谈的要旨已经完全走调。一种灵异的感觉弥漫全桌,同时我看见荷西的眼里落下一滴眼泪,我相信自己绝非唯一看见的人。安娜继续说道:“你以为你在参加一场丧礼,事实上是在见证一次新生……”

  现在安娜注视着我。

  “除了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她坚称,“我们只是在转化中的游荡精灵。”

  “别再说了,”荷西用西班牙文悄悄地道,“你不用再多说了。”

  安娜发言时,人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她的脸。就在这时候,薇拉,就是这个时刻,发生了一件事,才让我谈了这么多马拉福植物园热带高峰会的经过。

  “我们只是在转化中的游荡精灵,”主席重复说了一句。说完他将一只手指放在安娜的前额,说:“而这个精灵的名字,就叫做玛雅。”

  荷西着急地摇摇头,用一只手臂环护着安娜。显然最后一句话引起了他的不悦,或者只是因为他不喜欢那位英国人用食指碰触安娜?我发觉他的反应很难理解。

  “我想这已经够了!”他说。

  约翰咬咬下唇,有如他蓦然发现未免太过粗心。即使如此,他急促地望了安娜一眼,像是半对着自己说:“而且有个杰作在此。”

  荷西的反应是将安娜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多谢了!”他说,“真是够了!”

  “我们走!”他用西班牙文向安娜说。

  说完他们便消失在棕榈丛中。那是当晚我们最后一次见到这对西班牙人,不过这时候已过了午夜。

  我想大家静默了大概有整整一分钟。我们只是静坐当地,猜测约翰与荷西之间到底有何过节。比尔首先打破沉默。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露齿微笑着,“我想在这个星球上,有大概六十亿个喋喋不休的人,而我们在这里也不过待上###十年。你可以看到很多好笑的事来嚼舌,还有一大堆废话。”

  罗拉缓缓从椅子上站起,离开她的座位。旁边有张小桌子放了一壶冰水。她拿了起来,走到美国人身后,然后她把一整壶的水和冰块,全倒在他的头上。

  他坐在那儿僵直了两秒钟,一根肌肉都没动。然后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攫住罗拉的左手,将她拉近自己,打了起来。

  在此之前,我多少有点同情他,但是此刻他虽谈不上是在毒打罗拉,比较像是用巴掌在打她,我却也必须和他划清界限。显然这位美国人已经引起每个人的不满,就算看着那两个空着的酒瓶也没用。罗拉只是静静走回桌边,一言不发地坐在我身旁。

  约翰开始感谢我们给了他另一个愉快的夜晚,他附带说道:“明天我们可以不用这么夸张。”

  比尔离座,马克与依芙琳亦然——我想这两位美国青年几乎是逃离现场,生怕还会有更多斗殴的情事发生。马利欧甚至在罗拉倾倒她那一壶冰水之前便已告辞。

  我把手放在罗拉的左边脸颊上。

  “痛吗?”我问。

  她摇摇头。

  “看起来不怎么舒服。”

  她说:“你得学会如何有所失,法兰克。”

  “什么?”

  “但是比起你所得到的,你的损失根本一文不值。”

  从桌上的烛光里,我凝视着一只褐色的眼睛。在黑色的背景之下,一点微弱的绿挣扎着,不愿褐色占了上风。

  “我得到了什么?”

  “你得到全世界。”

  “全世界?”我跟着说了一遍。

  她点点头。

  “你的损失或许显得非常严重,但它不过是个夸张的幻影。”

  “自己,你的意思是……不过是个幻影?”

  “只有那较小的自己。只有幻想中的自己。它其实就像已经失去了一样。但是你得到较大的自己了吗?”

  我听见有人在黑暗中接近,下一刻就是一壶水倒在我们头上。我不相信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纯属意外。在我们有时间思考之前,做这件事的人已然消失。

  “那个白痴!”罗拉说,流泄着轻蔑。

  我站起来甩甩头。我的衬衫全湿。罗拉的上衣也是,当我看见它多么贴近她的身体时,觉得一阵迷惘。

  “好吧,也许我们也该睡觉去了。”我说。

  她往上用她的绿眼瞧着我:“你肯定吗?”

  “相当肯定。”我说。

  一直到我们分手离去,我才明白,她的问题原来是个邀约。

  那天晚上我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找高登。它是个绝佳的谈心对象,或许它是对的,在夜里睡觉以前,我实在不需要给自己灌那么多琴酒。

  它在我床边茶几右上方的大镜子上,我一进来关上身后的门,便听见它从镜子一端嗖地爬到另一端。我当然无法完全确定那就是高登,而且我房里当然会有好几只壁虎,同时我也不是那么想要从头开始再对另一只壁虎自我介绍。但是一开灯我便认出了它。我总是有种特别的天分,很能识别脊椎动物的个别特色,当然壁虎和人类一样有特色。它们有特色的程度至少和我们相同。我觉得我们这位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的代表至少可以支持这点。除此之外,高登是个巨大的壁虎,它一定是同类之中最大的一只。

  “好了,我要直接上床睡觉。”我作此宣布,“我这么说,免得如果我不愿陪你谈上半夜,你会觉得是我看你不顺眼。”

  我打开旅行袋,转动琴酒瓶盖。我喝了一大口,大得足以保证我会睡着。

  “我觉得很难相信,老实说。”高登说。

  “啊?”

  “你现在就要睡觉?我敢打赌你会再喝一点。”

  “我完全没有这种计划。”

  “晚上玩得愉快吗?”

  “我不想谈。如果我开始谈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闭上嘴巴,那就会像昨天一样。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话。”

  “我只是问你晚上玩得愉快吗?”

  “罗拉是个泛神论者,”我说,“她是个极端的一元论者,我几乎可以称之为粗糙的一元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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