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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峡谷里(12)

 
  一弯银白色的新月在天空照耀,星星很多。丽巴不记得自己在池塘旁边坐了多久,可是等到她站起来往前走,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已经睡着,一点灯火也没有了。大概还得走十二俄里路才能到家,可是她十分乏力,也没法动脑筋去想该怎样走。
 
  月亮时而在前面照耀,时而在右边照耀。那只杜鹃仍旧不断地叫唤,嗓子已经叫哑,而且带一点笑音,仿佛在嘲弄她:“喂,注意啊,你要迷路了!”丽巴加紧步子走去,脑袋上的头巾丢了。
 
  ……她瞧着天空,心想:现在她孩子的灵魂在哪儿呢?它究竟在跟着她走呢,还是高高地在繁星中间飘荡,不再想到他母亲了?啊,夜里在旷野上走路是多么孤单啊,特别是听着四周的歌声,自己却唱不出来,处在不断的欢呼声中,自己却高兴不起来,而那同样孤单的月亮,不管时令是春天还是冬天,不管人们活着还是死去它都不在心上,只顾从天空望着下界。……心里痛苦的时候,没有人作伴是难受的。要是她母亲普拉斯科维雅,或者“拐杖”,或者厨娘,或者某个农民跟她在一起,那就好了!
 
  “布—布!”大麻鸻叫道。“布—布!”
 
  忽然清楚地传来人的说话声:
 
  “套车,瓦维拉!”
 
  在她前面,道路旁边,烧着一堆篝火:火焰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堆红炭在发亮。她可以听见马在嚼草。黑暗中显出两辆大车的轮廓,一辆车上有一个大桶,另一辆比较矮的大车上有些麻袋。另外还显出两个人影,一个牵着一匹马去套车,一个手抄在背后,一动不动地站在火边。有一只狗在车子附近狺狺狂吠起来。那个牵着马的人站住,说:“好象有人顺大路走过来了。”
 
  “沙利克,不准叫!”另一个人吆喝狗。
 
  从声调听得出来,这另一个人是个老头儿。丽巴站住,说:“求上帝保佑你!”
 
  老人走到她面前,停了一停才回答说:
 
  “你好!”
 
  “你们的狗不咬人吧,老爷爷?”
 
  “不咬,走吧。它不会碰你的。”
 
  “我本来在医院里,”丽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儿子在那儿死了。现在我把他带回家去。”
 
  老人听了这些话,大概觉得不痛快,因为他走开了,匆匆地说:“没关系,我的好人儿。这是上帝的旨意。你别磨蹭啊,小伙子!”他对他的旅伴说。“你倒是快一点啊!”
 
  “你的套包子没有了,”青年说。“我没看见。”
 
  “瓦维拉,拿你简直没办法!”
 
  老人拾起一小块炭,对它吹了吹,它只照亮了他的鼻子和眼睛。后来,他们找到了套包子,他就带着那点亮光走到丽巴跟前,瞧她一眼,他的目光流露出怜悯和温情。
 
  “你做娘了,”他说,“凡是做娘的都心疼自己的孩子。”
 
  他说完,叹口气,摇摇头。瓦维拉往火上丢了点东西,把火踩熄,四周立刻很黑了。眼前的景象消失了。跟先前一样,只有田野、繁星点点的天空、鸟儿那种吵得彼此睡不着觉的鸣叫声。秧鸡好象就在烧篝火的那个地方啼叫。
 
  可是过了一分钟,那两辆车子、老人、高高的瓦维拉,又可以看清楚了。车子上了路,吱吱嘎嘎地响着。
 
  “你们是侍奉神的人吧?”丽巴问老人。
 
  “不是的。我们从菲尔萨诺沃来。”
 
  “刚才你瞧我一眼,我的心就松动了。那小伙子也挺斯文。
 
  我当你们一定是侍奉神的人呢。”
 
  “你要上很远的地方去吗?”
 
  “到乌克列耶沃村去。”
 
  “上车吧,我们把你送到库兹敏基。到了那儿你就照直往前走,我们就往左拐弯了。”
 
  瓦维拉坐上那辆载着桶子的大车,老头子和丽巴坐上另外一辆。车子慢腾腾地走着,瓦维拉的车子在前面。
 
  “我的小儿子受了一天的罪,”丽巴说。“他睁着一对小眼睛瞧我,什么话也没说。他想要说话,可又不会说。上帝啊!天上的圣母!我难受得老是倒在地上。我站啊站的,就倒在床旁边了。告诉我,老爷爷,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孩子临死前要受那么大的苦?大人,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受过了苦,犯的罪就得到了宽忽,可是一个小孩子,没犯过什么罪,为什么也要受苦呢?为什么呢?”
 
  “谁知道呢!”老人回答。
 
  他们坐着车默默地过了半个钟头。
 
  “人总不能样样事情都知道:怎么样啦,为什么啦,”老人说。“鸟儿注定了不生四个翅膀,只生两个,因为有两个翅膀也就能飞了。所以人也注定了不能样样事情都知道,只能知道一半或者一半的一半。人为了生活该当知道多少,就知道多少。”
 
  “我还是走路轻松一点,老爷爷。此刻我的心抖得什么似的。”
 
  “不要紧,坐着吧。”


作品集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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