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说的悲伤
时间:2021-12-17 作者:林一杨 点击:次
快到吃饭时间,食堂里挤满学生。我拉着朋友快步走到角落没人排队的档口,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想尽量缩短待在外面的时间。
站在窗口前,刚想开口点菜,一阵熟悉的眩晕突然降临。我攥住手拼命安慰自己“不可能,不会在清醒时发作,没事的”,并试图转身离开食堂,可脚已经不听使唤。以奇怪的姿势维持了十几秒后,我终于摔倒在地。
眼前的光亮瞬间消失,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呼救声。在渐渐模糊的意识中,我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待救护车的到来,众目睽睽下,我被抬出食堂。
做完一系列神经内科检查,医生走到我床前,用手指着病历上“癫痫”两个字,惋惜地说:“你才19岁,得了这个病,以后怎么要孩子啊!”
换成现在,我一定会立刻纠正她:“癫痫不会影响生育,许多患者都能生下健康的宝宝。”然而当时,我绝望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清醒状态下发作,将我关于被治愈的希望全部击碎,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病人了。
噩梦始于2016年夏天的一个早上。我在寝室中醒来,全身瘫软,头痛欲裂,舌尖还感到一丝血腥味。我强撑着坐起来,紧接着就吐了一床。室友看了我一眼,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是癫痫啊?”
这句话在我脑海里回荡了3年。那时我只知道癫痫是人们常说的“羊癫疯”,但从室友的眼神中,我能看出这是一种遭人嫌恶的疾病。但那次发作被我当作休息不好导致的小毛病,并没放在心上。
几个月后的一次外出旅行,我凌晨4点去赶飞机,在飞机上看了几页书便困了,醒来时,人已经躺在救护车上。在医院,我被确诊为癫痫。
癫痫分为多种类型,为了准确诊断,医生提出要家属拍一段我发作时的视频。我不知道父亲是在哪天夜里一边抢救我,一边录下视频交给医生的。当我提出看视频的想法时,他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可看的,你还是别看了。”
我强装镇定地表示:“我已经在网上查过资料了,不就是牙关紧咬、口吐白沫吗?我都能接受。”
可看到视频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屏幕里的女孩倒在地上,五官扭曲,像是被电击般抽搐着。我压抑着哭声等待视频播完,狠狠地将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
起初的发作都是在睡眠状态下,即使医生说这和清醒状态下的发作没有本质区别,但我仍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只要不在清醒时发作,就意味着自己的病没那么严重。这场噩梦一定会悄无声息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结束,等某天一觉醒来,我又会变回一个正常人。
直到那次在食堂发作,我才意识到,从此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就要悬在头顶,随时随地可能将我拽入黑暗世界。
癫痫的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般成人2~5年无发作才可考虑减药或撤药,病情严重者只能终身服药。我对药物耐受力差,吃完药后常常头晕目眩,白天处于昏沉之中,晚上又不能入睡。
可缺乏睡眠又会引起发作。睡不着的夜晚,我只能在楼道或卫生间偷偷地哭一会儿,再假装没事地回到床上,陷入对发作的惶恐,如此恶性循环。
情况最严重时,轻微的眩晕都会让我无比紧张,怀疑马上又要发作。这场病彻底打乱了我的生活,我一次次从课堂上离开,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推掉所有社交活动,甚至没事不敢迈出寝室。
到了期末,巨大的学业压力更是让我无法喘息。最后一门考试,我强撑到结束,也只写完三分之一的卷子。老师知道我身体不适,要帮我想想办法,我说:“您不用为难了,就这样吧。”
在这所全国顶尖的高校中,挂科的后果很严重。我甚至想过了结自己,不只因为一场考试,更为未来无止境的折磨。
艰难地度过这段低谷期,我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情绪也渐渐稳定,态度却变得极其消极。偶然一次,和闺密聊天,我越说越懊恼,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我得了这种病。
闺密试探着问我:“你想过别人的情况吗?”“别人”指的是其他病人,她知道我怕听到“病人”这种字眼。
“别人的情况?”这个想法瞬间击中了我,我突然觉得与其待在原地,不如走出去看一看其他癫痫患者都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将想要采访癫痫患者的想法告诉了我的主治医生陈医生。他从医30多年,长期关注癫痫的慢性病管理。他连连说:“这个想法不错,你可以在诊室观察一下,写一些患者经历的故事,现在人们对癫痫病的偏见太严重了。”
我笑了笑:“我还真没想过那些,主要是自救。”
陈医生安排自己工作室的一个女孩联系我。我提出进一次诊室,她帮我对接:“8点开诊,你7点半之前到。”
医院到处散落着生死轮回的故事,可在癫痫诊室,死亡是个遥远的话题,这里的人,不得不面对生命中细碎的折磨。
在诊室,我遇到的第一位患者是个年轻男人。他晚上在公司宿舍发作,摔倒在地上磕了几个伤口,第二天被同事笑话个不停。老板知道他的病情后,立刻将他开除。医生想听听他发作时的表现,年轻人拨通父亲的电话,那边传来口音浓重的道歉,说自己在工地上摔断了腿,不能陪儿子来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