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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好美(第十九章)(7)



    “嫁给他还不如嫁给我。”他的短信息说。

    心儿发回错愕的标点符号:“?!。”

    “我说的是真的!”

    “我快比你大出一个妈来了!”

    “婚姻法规定不可以吗?我年轻不是更好吗?有更长的时间来证明我的爱,不是吗?我爱你!爱你!爱你!”

    没有回复过来了。他看着一声不响、毫无表情的手机。为什么不回复呢?快回复啊!也许邵天一这会儿插了队,短消息挤到了他前面,她去应付他了。他无意中看见自己两手紧攥着拳头。也许插队进来的是王处长。想到是王处长,他的拳头放开了。王处长,王叔叔,虽然那天我好讨厌你,对你在电梯里的行为深表怀疑,但你还是追心儿追得紧点吧,省得我和另一个年轻家伙把心儿一劈两半,要不就是我和他你死我活。

    心儿一直不回复。一直不回复就逼出他的行动来了。他跑出家门,跑上马路,叫了一辆出租车。刚上车他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她今晚回家省亲,儿子和丈夫都不见影子,正要洗澡,听见儿子进门了,跑出浴室一看儿子又出门了。都九点半了,还往外跑,哪有这么野的孩子!

    因为有这么野的妈。一回家倒是要管头管脚!

    当然他口头上不是这样说的。他叫母亲放心,自己只出去一会儿就回家。母亲叫他快一点,自己在公司里一天忙十六七个小时(其中六七个小时忙于打麻将,他为她加注),回到家儿子老公连个影子都见不着!她忙出来的钱供他们整天不归家吗?冰箱里的菜都塞满了,都是上好的山珍海味,爷俩都不吃,都跑到外面吃馆子,以为她的钱是抢银行抢来的?!

    又来了。这位老娘!老娘哪天痴呆了,忘了这些词,他都可以给她做提词的。出租车司机在听路况报告,他叫师傅把声音开大点。老娘骂起来反正就是那么几句,前好几年已经背熟了。

    等出租车到了心儿的楼下,他收到心儿的回复:“我也爱你,乖畅儿。有时盼你快点长大,有时又特别怕你长大。好好睡觉吧。”

    眼泪涌进他的眼眶。司机问他下不下车。他看着心儿的窗口,点点头。司机叫他快下,路边不准停车。他又摇摇头。

    他直接乘着载他来的出租车回去了,付了司机十五块钱。十五块,得到心儿那么一句话,太便宜了。回到家里,母亲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即便母亲回家,大半个人还吊在电话上。他和母亲的谈话多半是利用母亲打电话间的散碎时间,算是插播。母亲的电话把公司的业务延伸到家里,她一个生意机会都不想错过,一个客户都不想得罪,一块钱的亏都不想吃。累极了她会说:“我图什么呀?我一个人能吃多少、花多少啊?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她为了他们,把自己放逐到家庭之外,用麻将桌上的输赢减压。为了他们?他们同意了吗?她至少跟他们商量商量!她一厢情愿地为了儿子和丈夫以及家,结果把家给荒了,享受豪华公寓的基本上是钟点工,有时钟点工走了,忘了关那六十四寸的电视,或者忘了洗刷她用过的榨汁机,提醒他们这公寓的真正主人是谁。母亲把丈夫差不多也荒废了。父亲跟他打过招呼,关于他在旋转餐厅看见的那个女人,对母亲一个字不要提。

    母亲在两个电话之间插播一句:“暑假天天练钢琴没有?练得怎么样?”

    他点点头。

    又是在两个电话之间,她问他:“补课补得好吗?都补了哪些课?”

    他又点点头。

    母亲要的回答不是点头。这是个不能用“yesorno”来做答复的提问,回答应该是具体的,带些形容的。

    “我问你补课补得好不好!明年要高考了,如果进不了像样的大学,我的补课费就白花了,转到二中花的四万两千块钱也白费了!”

    很奇怪,母亲对很多事记不住,英文二十六个字母都记不全,对钱数记得真清楚。这一点她和父亲是绝配。

    好在她的手机铃又响了,三娘教子暂时退到幕后。她打电话的样子非常殷切,非常激情。他想象这座城市要是火山爆发,把活人都浇筑成塑像,母亲将是一座打电话的塑像,父亲大概是一尊电脑前看股票分析的塑像,也许是跟那个庸俗女人在床上的塑像,他自己大概是发手机短信的塑像。那么心儿呢?但愿心儿幸免火山爆发。也许他和心儿还有叮咚正好到外地去旅游……到哪里去旅游呢?到张家界还是美国黄石国家公园?要不就贵州黄果树大瀑布?澳大利亚黄金海岸?

    躺在死牢里的他想着那一个个好地方,一个个他没有去过也许永远不会去的地方,那些好地方从来没有出现过他和心儿,依然山好水好,都是为与他们不相干的陌生人好,好得那么无情……在他死后,它们依然美好地存下去。全世界的人都有可能看到它们,而他和邵天一永远看不见了。

    他哭起来。他一举灭了两颗渴望壮丽美景的心。

    去年夏天结束,高三第一个学期的第一次模拟考,他的语文成绩上升到全年级第十二名,从来没有过的。功劳归于心儿。邵天一是全年级第四名。他挤进人群看榜的时候,邵天一正好从人群里往外走,说了一声:“恭喜啊。”

    他觉得那声恭喜像咒语。

    高三第一学期,他和全班同学一样,都是眼神发直,一副若有所思,或者说心不在焉的样子。每个人似乎都在心里死记一道算式,或者默背某段古文,或者正想起一句翻译文字,不知被什么一打岔,丢失了,于是便茫茫地逆着思路回溯,想把遗落在一团糨子的记忆里的句子找回,拾起。试题做得越多,记忆就越发成了糨糊,什么落在里面都打捞不起来。杨晴在丁老师的策划下组织冬游,全班卡拉OK,但仍然解不下每个人背上无形的重负。

    让他完全忘情的就是跟心儿的短信往来。一次次爱的抒怀会让他颤抖,让他对眼前的试题练习课本生发一点胃口。只有最好的未来才能保障追求心儿的资格,只有最好的考试成绩才能击败邵天一,这是他咬牙吃苦时常常告诉自己的。有一天,他晚自习后往学生宿舍走的时候碰到了心儿。心儿扶着班里瘦骨嶙峋的女生燕子走过来,问他能不能让燕子暂时躺到他床上休息一下,燕子晚自习后虚脱了。等燕子的父母来校将她接走,心儿累得也要虚脱了。他让她也在自己床上躺一会儿,但她坚持要走,说是星期四,必须去女儿的学校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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