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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第九节)(2)



    “牛娃,我给你通知一件事。”景藩老汉对什么开庄配种的事毫无兴趣,打断牛娃的话,完全用大队党的领导对小队干部作指示的腔调说,“重要的事情。”

    “啥事?”牛娃这时才回过头,注意景藩大叔不寻常的神色,随口热情地说,“需要我办的工作,你只管说。”

    “从今天起,三队的工作,由你和德宽负责。”景藩老汉直接说,像安排任何一个生产队的干部班子一样,“再甭拉扯马驹了……”

    “咋咧?咹?”牛娃大吃一惊,猛地回过头,停住脚。粗心的汉子,这时才发觉大叔一脸严肃郑重的神色,“出了啥问题吗?”

    “县上给马驹安排工作了。”景藩老汉平静地说,“工作需要嘛!”

    “噢——”牛娃明白了,领悟似地叹息一声。

    “他手上粘着的手续,该交给德宽的就交给德宽。该交给你的,你先接着。有啥问题,由我解决。”景藩老汉严肃地说,不留一点分辩的余地。他要为儿子顺利走进县饮食公司扫清一切障碍。牛娃是一条可能的绊索。他和马驹形影不离,简单而又易动感情,要是一听马驹走了,自己没得靠山,耍起脾气使出性子,就多了一层麻烦。跟他说话不象跟德宽说话,不能商量,不能留缝隙,必须一句说死,不容置疑。“我给你正式通知了,就是这事。”

    “好叔哩!县上调马驹哥,三队就是离不开,也得服从。”牛娃无可奈何地说,深表惋惜,“可是,三队咋办呀?刚刚铺开这一大摊……”

    “刚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景藩老汉不耐烦地说,“你先接手管着。”

    “嘿呀,大叔!”牛娃难受地摊开手,摇着头,大声唉叹着说,“我的本事你知底,咋能挑得起三队这担子?”

    “你这娃……我给你说了两遍,让你暂时接手先管着。凡事有我嘛,你怕啥?”老汉显得不耐烦了。

    牛娃说不出话了,三队展开的这几项令人鼓舞的工作,老支书连丝毫的兴趣也没有;对于马驹走后可能发生的问题,老支书连想也不想,倒显得牛娃啰嗦了,讨厌了。他感到心里有一股火在往上窜。他闭口不言就是要把这股火压下去。如果这不是党支书,他很尊重的大叔,而是旁人,他早吵上了。

    “就是这事。”景藩老汉看看牛娃不再说话,以为他接受了。但他仍然担心牛娃回头再找马驹啰嗦,动摇了儿子,于是说:“马驹马上要走了,在屋里还得做些准备。你这几天……甭找他,有事寻德宽商量。就是这话!”

    说罢,景藩老汉跨上车子,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辆除了铃儿不响什么都响的杂牌破旧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抖着,响着。

    牛娃看着景藩老汉远去的背影,猛然从老支书最后的那句话里领悟出一层令人恼恨的意思,什么“通知”不“通知”,完全是怕他挡马驹到县上去工作的路嘛!老汉居然警告他不许再和马驹接触,把牛娃当成什么人了!他胸膛里涌起一股受辱的愤怒,骂起来:“去他妈的黑脚!哪怕三队烂光烂净,能烂我冯牛娃多少呢?马驹今日走,老子明日走!老子出了冯家滩,凭这一身力气,哪一天弄不到几块钱呢?要我为三队的问题去找你,我还嫌你没水平……”

    公牛在路边上啃草,不管它的主人如何破口大骂,悠然摆着尾巴,享着口福。牛娃看一眼公牛,醒悟到自己的使命,从白杨树上解下缰绳,猛地把正在吃草的牛头扯起来,公牛惊恐地瞪起眼睛,不理解对它一路关怀备至的主人,怎么忽然变得这样粗暴了。

    牛娃抡起拳头,在公牛屁股上擂了一拳,狠声骂道:“我拉你夸个鸟庄!回家!”

    “德宽哥,从今日起,三队的事情,我不管了。”牛娃站在砖场边的楞坎上,把德宽从砖机房里吆吼过来,开口说道,“我手里现在没染一分钱的经济手续,就是这话。”说罢,扭身拉着牛就走。

    “咋的话呀?”德宽着实慌了神,拉住牛娃的胳膊,惊吓地问,“啥事把你气成这样?跟外村人……打架来吗?”

    “我不想干哩,再没二话。”牛娃挣脱德宽拉拉扯扯的手,“甭拉!”

    德宽愈加用劲地抓住牛娃的胳膊,强迫地把他按下去,蹲在地上。德宽瞅着气得歪鼻瞪眼的牛娃,奇怪地想,昨晚三人商量决定叫牛娃今天到各村里去夸庄,牛娃高高兴兴接受了,今早出村时还嘻嘻哈哈说着粗鲁的笑话,怎么突然变成这种模样?早晨,景藩大叔告诉他马驹要走的消息,已经使他心里压上了沉重的石头,一天来虽然照样在砖机跟前忙活,心情却很不好,午饭时,他借口看望马驹的脚伤,到屋里坐了一会儿,马驹问了砖场出砖的定额定得合适不合适;问了良种牛吃草正常不正常,来娃一个人是否照顾得过来;还问了县农科站指导棉花生产的李技术员吃饭安排在谁家……始终没见提说自己要到县上工作的事。他也没有开口问。现在,牛娃冷不丁甩手撂挑子,德宽就特别慌乱了。这个轻易不起性儿的人,这时也忍不住,恨着声说:“你二十四五岁的人了,还当你是鼻嘴娃子?有话不说清白,耍啥牛脾气嘛!”

    “嗨!人家把我当贼防哩……”一气之下,牛娃把景藩老汉在路上说给他的那些难听话,全盘端出来,瞪着牛铃大的眼睛,说,“我牛娃哪怕穷死饿死,淮也甭想下眼看我!”

    德宽暗暗在心里怨老支书,话说得太硬了,伤了牛娃的心,也有失你支书的身分呀!马驹还没走,把关系已经弄得这样紧张,实在不好。考虑到他们和马驹的亲密关系,也考虑到影响,他诚恳地说:“兄弟,小声点,甭让那边的人听到了,影响不好。”

    “党支书不考虑影响,我顾啥呢!”牛娃执拗地说。

    “好兄弟,先甭说这号话。”德宽耐心地劝慰,“咱俩还没见马驹的话哩……”

    “身为党支书,为了自家……把我牛娃当成啥了?我是为我自个吗?”牛娃仍然消不下气,赌气地说,“凭我……嘿!明天我过河去,找我表哥去呀!人家买下一台大拖拉机跑运输,早给我捎话,叫我给他帮忙装卸,说响一天两块半。想到咱和马驹击过掌,咱不去挣那钱。好!现时他走,我也正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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