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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火线,我去过天堂和地狱

穿越火线,我去过天堂和地狱
 
  2014年2月6日,四川西昌,猛烈的火势将战士的皮肤灼伤2014年4月11日,四川西昌,战士们接近火线
 
  2019年3月30日,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木里县境内发生森林火灾。3月31日下午,四川省森林消防总队凉山州支队指战员和地方扑火队员共689人在海拔4000多米的原始森林展开扑救。受瞬间风力、风向突变的影响,27名森林消防指战员和3名地方扑火人员牺牲。
 
  当时,前往凉山森林火灾现场的,有摄影师程雪力。程雪力2007年入伍,2012年从战斗班班长转为新闻骨干,从事文字报道工作,2014年转战新闻纪实摄影。2018年10月退役后,仍为部队效力。
 
  以下,就是他亲身经历的故事。1
 
  我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参加森林扑火时被吓得不知所措的情景。那次大火起源于四川西昌的森林,我们沿火线向东侧推进3公里左右,大火在7级乱风的作用下交叉立体燃烧,瞬间形成100多米高的树冠火。
 
  作为新兵的我,开始像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有个老兵怒吼:“一直往下跑!”我们迅速撤离到500米外。一座大山的森林不到一分钟就烧着了,热浪灼人。大家连续奋战了几个昼夜,夜里轮换看守火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挡风的休息地,天亮才发觉,靠着睡了一夜的地方竟是个坟墓。
 
  最恐怖的是森林大火在几公里外燃烧时,你看不见火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火什么时候会从什么方向袭来,只能听到大火的嘶吼声。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内心的绝望,但我们没有一个人放弃,武警森林部队无论在多危险的火场上,都没有出现过逃兵。
 
  2012年年初,我以报道员的身份去西昌火场拍照。看到战友们累了时,我把相机扔一边,和战友们一起扑打火线。激战正酣时,战友王磊喊:“滚石!滚石!”我刚转身,硕大的石块来势汹汹地砸了下来,有几块与我擦身而过,砸断了身旁的松树,我的腿也受了伤。
 
  被石头砸伤的细节虽然已经模糊,但我一直记得战友们轮流背着我翻山越岭的情景。出院后,我下定决心真正走新闻摄影这条路,因为在原始森林里,没有社交媒体的关注,没有喝彩的掌声,连观众也没有。我要亲身经历并且用快门定格战友们共同出生入死的瞬间。
 
  我们部队至今有60名官兵牺牲在抢险一线,最小的年仅18岁。我认为,我的战友们是和平年代距离危险最近的人。2
 
  2014年4月,四川省西昌市开元乡发生森林火灾。战友王帅背着20多斤的装备攀爬悬崖,突然脚下一滑,就在掉下山崖的一瞬间,他抓住了一根并不粗的树枝,其他战友迅速用攀登绳将他拉了上来。我在远处用镜头将这个画面定格了。这一刻让我意识到,我们在保护森林的同时,森林也在保护我们。
 
  2017年3月,我去四川原始森林拍攝战友们扑救火灾现场。诗人李白曾在这里写下“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我随灭火部队爬到火场,看到一片片被大火烧毁的森林。当时明明是白天,却犹如黑夜,漆黑的浓烟笼罩在空中,天上是黑灰色的流云,还飞过几只叫声极大的乌鸦,远处传来类似爆炸的声音,身边不时有大树倒下,与电影里的世界末日别无两样。
 
  我心里有些难受,我想象不到人们常说的天堂和地狱是什么样子,但当我看到这些被大火烧毁的森林,再想到2016年去大兴安岭看到的绿色森林,就有了地狱和天堂的印象。森林火灾对生态系统破坏性强,大自然往往需要20年甚至更久才能完成自我修复。
 
  拍完照片后,我和战友走散了。往前走,再次走丢或被大火追赶的概率很大;往后退,如果走错路,我第二天都可能回不去,还随时面临二次燃烧的危险。去过原始森林的人都知道,里面完全一个样。当新兵时我听老兵说过,在很多年前,大兴安岭一个当地扑火队员去打水,意外失踪,至今没找到。
 
  快绝望时,我突然想起了“老马识途”的故事。在相机里照片的帮助下,我按原路走出了原始森林。那时,我脑海里蹦出的便是人们经常问我的问题:“你拍照片能当饭吃吗?”我认为时间正逐渐湮没我们的过往,也让我们忘记了来时的路,而拍照片的意义不是为了当饭吃,而是让时间永恒,提醒我们痛在哪里。这是我与时间交谈的唯一方式,毕竟不是所有东西都会被时间打败。3
 
  中国有四大无人区:罗布泊、阿尔金、可可西里和战友们在西藏那曲守护的羌塘。羌塘空气中氧气含量只有平原地区的30%~70%,被称为生命禁区、“世界屋脊”,人能多吸一口氧气就无比幸福。
 
  西藏的战友们长年在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的区域守护野生动植物,目前已有一名战士牺牲,53人因病致残,85%以上的官兵患有高原性疾病……
 
  2017年7月,我去那曲采访。刚下车,我就被恶劣的环境和战士们一张张通红的脸庞震撼了!但深入沟通后我发现,原来最艰辛的是战友们的妻儿。战友孙治国夫妇两地分居10年,妻子朱阿莎说,女儿两岁时,丈夫回家探亲,让女儿感到迷惑了。王帅掉下山崖的瞬间
 
  女儿问:“妈妈,天黑了,爸爸怎么还在咱们家呢?”妈妈回答:“这就是爸爸的家呀!”“不是的,天黑了,他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呢?”
 
  “爸爸”对于这个孩子只是一个称呼。女儿4岁时,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质疑她没有爸爸,因为从没见过爸爸来接她。朱阿莎听到女儿的委屈,泪流满面。
 
  1980年,羌塘无人区有100多万只藏羚羊,1995年仅剩6万只。正是由于战士们无私的付出,目前藏羚羊的数量已超过20万只。那些一度面临灭绝的雪域精灵又回来了,但维护生态安全的路还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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