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一个内地人的故事(4)
时间:2021-10-30 作者:契诃夫 点击:次
我已经拿起本子来要开始提台词,不料我的姐姐来了。她没有脱掉大衣和帽子,径直走到我面前,开口说:“我求求你,我们一块儿走吧。”
我就跟着她走。在后台的门口站着安纽达·布拉果沃。她也戴着帽子,帽子上带有黑面纱。她是法院副院长的女儿,这位副院长早就在我们城里任职,差不多在地方法院刚成立的时候就来了。他的女儿长得很高,身材匀称,因此大家认为她非参加活画表演不可,每逢她扮演菲雅③或者天神,她就羞得满脸通红;可是她不参加演剧,即使到排演场上来也只待一会儿,总是为了接洽什么事,而且不肯走进大厅里来。就是现在也看得出来,她待一会儿就要走的。
“我父亲替您说过了,”她冷淡地说,眼睛没有看我,脸却红了。“陀尔席科夫答应在铁路上给您谋一个差事。请您明天去找他,他在家。”
我鞠躬,感谢她为我奔走。
“您可以把这个还给他们了,”她指着我的本子说。
她和我姐姐走到阿若京娜面前,跟她小声谈了大约两分钟,眼睛看着我。她们在商量什么事。
“真的,”阿若京娜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脸,小声说,“真的’如果这事情弄得您放弃了正业,”她从我手里把本子拿过去,“那您可以把它交给别人。别担心,我的朋友,您去吧。”
我向她告辞,很难为情地走了。我走下楼去,看见姐姐和安纽达·布拉果沃正走出去。她们热烈地谈着什么,大概在谈我到铁路上去工作的事吧,她们匆匆忙忙地走着。以前姐姐从没到排演场上来过,现在她的良心大概在折磨她,她生怕父亲知道,她没得到他的许可就到阿若京家里来了。
第二天十二点多钟,我到陀尔席科夫家里去。听差领我走进一个很漂亮的房间,那是工程师的客厅,又是他的工作室。
这儿一切东西都柔和,精致,对我这样没有看惯那些东西的人来说甚至显得古怪。这儿有贵重的地毯、大的圈椅、青铜器、绘画、镀金的和长毛绒镶边的镜框;相片分散地挂在墙上,那上面都是些很美的女人,脸容聪明、妩媚,姿态大方。客厅的门直接通到花园里,从阳台上望去,可以看见紫丁香,看见一张上面已经摆好餐具,准备开早饭的桌子,许多瓶酒,一束玫瑰花。
空中有春天的气息、贵重的雪茄烟的气息,总之是一派幸福的气息,一切都似乎极力想表明:这儿生活着一个人,他辛苦地工作过,终于得到了人间所能有的幸福。写字台旁边坐着工程师的女儿,她正在看报。
“您是来找我父亲吗?”她问。“他正在洗澡,马上就来。请坐。”
我坐下。
“您好象就住在我们对门吧?”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
“是的。”
“我因为闲得无聊,每天总是从窗口往外望,很冒昧,”她看着报说下去,“我常看见您和您的姐姐。她的神情老是那么善良,庄重。”
陀尔席科夫走进来了。他用毛巾擦着脖子。
“爸爸,波洛兹涅夫先生来了,”女儿说。
“是啊,是啊,布拉果沃对我说过了,”他很快地转过身来对我说,没有伸出手来跟我握手。“不过,您听我说,我能给您什么工作呢?我这儿有些什么样的职位呢?你们也真是些怪人,先生!”他接着大声说,听他的口气,好象在申斥我似的。
“每天总有二十个象您这样的人来找我,都以为我这儿有个机关!先生,我这儿只有铁路线,我这儿只有艰苦的活儿,我需要机械工、钳工、挖土工、木工、掘井工,可是你们却只会坐着写字,别的都不行!你们都是些耍笔杆的!”
从他身上,就跟从他的地毯和圈椅上一样,冒出一股幸福的气息,向我迎面吹来。他又胖又健壮,脸颊发红,**宽阔,洗得干干净净,穿着花布衬衫和肥腿的裤子,象是一个小孩玩的瓷制马车夫。他留着一圈卷曲的胡子,没有一根白头发。他长着鹰钩鼻和一双乌黑、发亮、坦率的黑眼睛。
“您会做什么事?”他接着说。“您什么也不会做!不错,我是工程师,生活富裕,可是在人家要我修铁路以前我干过很长时间的苦差事,我做过机车司机,在比利时当过两年普通的加油工人。您自己想想看,年轻人,我该给您个什么差事呢?”
“当然,您说得不错,……”我受不了他那对发亮、坦率的眼睛,感到惶恐不安,支支吾吾地说。
“至少您会管电报机吧?”他想了一想,问道。
“是的,我在电报局里做过事。”
“喂。……好,那我们来试试看。您姑且到杜别奇尼亚去一趟。那儿我已经用了一个人了,然而他是个十足的废物。”
“那么我的职务是什么呢?”我问。
“到那儿再看吧。您暂且上那边去,我给他们下个命令。只是请您别酗酒,也别提出什么请求来打扰我。要不然我就把您辞掉。”
他甚至没有对我点一下头就扭转身走开了。我对他和他那看报的女儿鞠了躬,就走了。我的心头十分沉重,临到姐姐问我工程师怎样接见我的时候,我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