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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歌(第十二章)(6)



    盯梢的便衣看到洪家的灯亮了,正准备过去突袭,却看到洪望楠拎着箱子从楼门里出来,向弄堂口走去。他注视着洪望楠在路灯下忽明忽暗的背影穿过马路进入了对面的电话亭。

    小郑完成了送款任务,赶往洪家,他和便衣擦肩而过。

    洪望楠拿起话筒开始拨号,话筒里传出线路忙碌的声音。他焦急地挂上电话。等了一会儿,他再次拿起话筒,再次拨号。电话通了。

    “请问……”

    话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别问了,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洪望楠又是一惊,声音的主人居然是一个他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人,季家鸣。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季家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冰冰:“昨天从澳门上的船,今天上午到上海的?眼科专家汤普森博士那里去过了?”

    洪望楠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下,确定季家鸣没在附近,才说:“你都知道?我刚从诊所出来……”

    “碰到什么麻烦了?”

    “你怎么知道我碰到麻烦?”

    季家鸣在电话另一端冷笑起来:“没麻烦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不是早就跟我绝交了吗?你现在在哪里?”

    季家鸣说十分钟后他会到洪家。洪望楠感觉自己又陷入一个迷局,他是如此的不喜欢季家鸣,然而他又真的离不开季家鸣。

    洪望楠开门进屋,摘下墨镜,摁了摁额头、太阳穴,正要关门,发现身后跟了个男人,西装革履,却是一脸粗鄙的横肉。他看着洪望楠蒙着绷带的右眼,很无赖地笑起来:“报上说洪先生高就的飞机厂遭了好几吨日本炸弹,今天一看,明白了,洪先生的眼睛遭了不幸,洪先生也可以算是局部地为国捐躯了。”

    做特务不应该有太多废话,洪望楠被便衣的话猛然激怒了,他猛地一开门,便衣没有防备,顿时失重,一头栽进门来。趁他嘴啃泥倒伏在地,洪望楠抬起脚照着他的脑袋一通狠踢:“我们中国的飞机厂遭了日本炸弹,是不是特别让你们这些走狗汉奸称心啊?啊?”

    便衣正要爬起来,洪望楠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左右开弓地挥拳,把他打得跌跌撞撞地后退。他被打得招架不住,脚下又被一块瓷器碎片滑了一下,差点又栽倒。在这个时候,便衣义务充当了洪望楠的出气筒,很快被一连串响亮耳光抽成了猪头。

    洪望楠的一只独眼使他看上去无比凶狠:“我们挨了日本炸弹,家里还被你们这些走狗打劫!说,是不是你到我家来杀人越货的!你把我父母我妹妹弄到哪里去了?”

    便衣看到洪望楠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坏了。一步步往后退,一个不小心,四仰八叉,倒在碎玻璃、碎瓷片里,洪望楠不容他喘息,冲上来揪住他的衣襟:“快说,我父母和妹妹在什么地方?”

    洪望楠究竟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很快便累得气喘吁吁,趁他放松了戒备,便衣原地一个翻滚,从后腰拔出了手枪,迅速扭转了局势。他从碎瓷片、碎玻璃里爬起,枪口逼近洪望楠,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飞机没造出来,拳脚练出来了,啊?”

    毕竟这里是洪望楠的地盘,便衣不敢再纠缠,用枪口抵住洪望楠的后背,押着他走向电梯间,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电梯门快要合拢时,窜进一条矫健的身影——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小郑。

    小郑伸手要摁键开电梯门,便衣推开他的手。小郑无奈地说:“我乘错电梯了——我是要上楼的!”

    便衣说:“等我们下去,你再上吧。”

    小郑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慢慢转过脸,眼睛突然一亮:“唉,这不是洪大哥吗?刚回来?”

    洪望楠狼狈不堪地看看小郑,对这个年轻人他并没有印象,但还是点点头。便衣紧张起来,枪口更紧地抵在他的脊背上。

    小郑抬起头,电梯天花板上挂了面铜镜,从铜镜里可以看到那支顶在洪望楠背上的手枪,他用下巴指指天花板的铜镜:“洪大哥,顶在你脊梁上的枪是真的假的?”

    便衣骂了小郑一句:“你个小赤佬别他妈废话!”

    小郑瞪着眼很认真地说:“私带枪支是犯法的!你这位先生怎么……”

    电梯着陆了,但谁都不动。便衣抵着洪望楠走到小郑前面,命令洪望楠开门,洪望楠正要伸手,小郑抢在前面从他们身后伸出手,摁在上升键钮上。

    便衣急了:“你要干什么?”

    小郑哼了一声:“刚才我说了,我要上楼啊!”话音未落,一把枪已经顶在便衣的脑袋上。

    小郑把便衣的枪缴获过来,转头对洪望楠说:“洪大哥,摁住锁门键,我搜搜这个老瘪三。”倒霉的便衣脸朝墙,双手抱头,小郑熟练地在他身上摸索,从他的裤腰上摸出一把匕首,一顺手滑进自己口袋。

    季家鸣来迟了一步,等他赶到洪家,便衣已经被小郑在弄堂麻利地处理掉并带着洪望楠走了。

    去年夏天,王沐天和伙伴们曾经从日本军官手里夺过一辆三轮摩托,后来他改装成一辆小卡车,参军离开上海之后,这辆小卡车送给了小郑的二哥。现在,小郑二哥坐在小卡车的后车厢,小郑正开着它,兴奋地奔驰在上海街道上。

    天上落下豆大的雨点,路面很快被打湿了。霓虹灯和高楼大厦的灯光反射在路面,使得一切加倍地繁华,整座城市显得光怪陆离。不知何处传来恰恰舞曲,整个城市似乎都在跟着扭摆。流光溢彩的城市在这个雨天中暴露出无耻的艳丽。

    小卡车开进一条弄堂,停在了一个石库门房前,小郑邀请洪望楠进去:“这就是我家,我们三兄弟住三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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