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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歌(第十章)(4)



    王多颖带了早点回来,小包对王多颖交代了一句就出门去了。王多颖回味着小包刚才的话,惊奇地问:“他刚才叫我小王?”

    贺晓辉哑然失笑:“是不是没叫你王小姐不习惯啊。我们新四军部队里,都这么叫年轻战士,严肃的时候加上个‘同志’……嗯,小王同志,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王多颖笑了,放下托盘,把一个瓷汤钵从托盘上端下来,放到桌上:“小王同志知道你吃西餐吃得胃口败了,想给你吊吊胃口!醋椒鱼汤,荠菜麻油包。”说着又把一个小小的蒸笼和两个小碗摆在桌上。刚揭开汤钵的盖子,贺晓辉马上吸了一口气。

    “嗯……香死我了!”

    王多颖把汤舀到小碗里,放到贺晓辉的面前,她指着一个小瓶说:“不够辣的话,这是胡椒面。”

    贺晓辉拿起小瓶子往汤里使劲撒,用瓷勺搅和一下,喝了一口便皱起眉头:“是胡椒吗?怎么发甜呀?”

    王多颖尝了一下,叫起来:“啊呀!是白糖!”说着咯咯地笑起来把贺晓辉的那碗汤抢过来,倒进了抽水马桶。

    “这么好的汤给糟蹋了!你在家一定什么事都不做吧?”

    王多颖抗议:“怎么不做?有一次家里来了个客人,我把盐当成糖放到他的咖啡里去了!”

    “估计那个客人从此再也不上你家门了。”

    王多颖眨眨眼:“猜到了吧?我就是要他从此再也不上我家门!”

    “为什么?”

    “他说日本人好话。‘八·一三’以后,他果然给日本人重用了。”

    贺晓辉若有所思:“哦,明白了。你也想让我从此不上门,所以拿白糖当胡椒放在我的汤里。”

    王多颖却没了开玩笑的心思,神色黯然起来:“你的伤好了以后,离开这里,肯定再也不会上我们的门了。”

    “我们?我们是谁?”

    王多颖嗔怪地看了贺晓辉一下:“你知道是谁。我和望楠啊!快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喝完了汤,王多颖扶着贺晓辉往床上躺,两手托着他的上半身,由于紧张和吃力,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贺晓辉终于躺下了,眼皮紧紧闭着,细密的汗珠从唇上冒出,额头也汗津津的。

    王多颖轻声问:“每次止疼药的劲过去了,就很疼,是吧?”

    贺晓辉衬衫的纽扣开了一颗,露出缠满绷带的身体,有的地方还在渗血,不过他还是不忘开玩笑:“还好……你想,老犹太在我肚皮上打了那么大的补丁,那么多针脚总是要牵牵拽拽的。他这回在我身上掏了好几个窟窿,五年前打进我身体里的子弹,他都顺便给刨出来了……《游击队之歌》唱的是‘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呢,敌人的好几颗子弹也没消灭我一个人……真奇怪……人和什么都能共存,跟子弹也能共存……现在子弹没了,怪想它们的……”

    王多颖一副家长模样:“别说话,休息。”说着,站起身欲往后退,贺晓辉却拉住她的手。她吃了一惊,看着他的手紧攥住自己的手。

    贺晓辉请求她:“别走,跟我说话,一说话就打岔了……你记得我教你的歌吗?特别难唱,后半拍起……”

    王多颖看着贺晓辉,那种天然的母性又被唤醒,如潮水一样涌上来,她轻声唱起来:“我们都是神枪手,是这样唱的吗?”

    “对,你怎么这么快就学会了?再唱: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王多颖继续唱。贺晓辉笑起来:“你一唱我才知道自己跑了调了。”

    王多颖轻轻抽出自己的手。

    贺晓辉脸上出现越来越多的汗珠,虚弱地说:“这支歌把游击队员写得多浪漫啊……其实真的游击队员,非常苦,面黄肌瘦,浑身疥疮,每隔一两天,身边都会倒下一个或者几个战友,打仗牺牲的,病死的,伤口感染死的……等我好了,你教教我唱这支歌……”

    王多颖站起来,轻声哼唱着向卫生间走去,拿着一块毛巾拧开水龙头冲洗,她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潮红,眼睛闪耀着一种奇特的光彩。不过才短短两天,她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不认识自己了,是贺晓辉让她改变的吗?她找不到答案,内心却萌生出某种秘密的感觉——一种令她惶恐的甜蜜。

    她拧开冷水的龙头,希望冷水能冲掉那些秘密的激情。她似乎成功了。从卫生间出来后,她看上去很冷静了。当贺晓辉向她表示感谢,她只是很客气地说:“这些事,我是替洪望楠做的,你要谢就谢谢望楠吧。”提到洪望楠名字的时候,她似乎有意加重语气。

    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王多颖打了一个哆嗦。她回头去看正被疼痛折磨的贺晓辉,贺晓辉似乎忘了疼痛,瞪着眼睛,紧盯着房门。房间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心跳。

    门外的人停了一会儿,然后听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王多颖慌了,她把脊梁靠上去,使劲抵住门:“请问哪一位?”

    “我,季家鸣。王小姐,请开门。”

    王多颖似乎成了木偶,求救地看着贺晓辉。贺晓辉冲她摆了摆手,小声说:“出去吧。”

    王多颖赶紧理理头发,喘了口气,又回过头来看着贺晓辉,他微笑着鼓励她,要她镇定。她打开了门。

    三伯伯走出办公室,站在会客室门边。等平野进了会客室,他才跟进去,自己坐在一张沙发上。

    平野观察着室内的布置,拿起一个瓷器欣赏。三伯伯盯着平野的侧影:“先生看上去很像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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