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设限的多重天才
时间:2021-10-20 作者:小庄 点击:次
1947年,康奈尔大学迎来了一位讲俄罗斯文学和欧洲文学的教授。这名年近五十的男子相貌平常,眼中却颇有几分傲慢。因为不善言辞,他的课堂授课基本依赖讲稿完成,差不多就是照着念。幸好这门课在学生中口碑颇佳,因此常常座无虚席。显然,此前7年韦尔斯利学院的教学生涯已经给他积聚了一些名气,很多学生早就了解到:他姓纳博科夫,是一名俄罗斯流亡贵族,文学品位极其刁钻,对大作家的点评犀利透彻,常常能提供惊人的视角,而且十分毒舌,所以很想来一探究竟。
说来也是奇怪,这位文学教授此前担任过的一个职位,跟文学可谓风马牛不相及——哈佛大学比较动物学博物馆鳞翅目的分馆长,而且正儿八经地在《昆虫学家》这样的学术期刊上发表过文章。很大程度上,在博物馆工作解决了他的一个大麻烦。纳博科夫一家是1940年来到美国的,他和他那身材娇小的妻子薇拉喜欢收集蝴蝶标本,拥有数量可观的藏品。随着藏品的不断增加,找地方存放成了问题。一开始,纳博科夫只是作为一名无薪的志愿者在博物馆工作,后来这份工作成了兼职,能够领取一份微薄的薪水,在他离开前,大约达到年薪1000美元。不管是由于一直不能谋得正职,还是出于其他原因,纳博科夫待到第六个年头,终于去了康奈尔,带着妻子和儿子,从马萨诸塞州剑桥市克瑞格环路8号,搬到纽约州伊萨卡市东州街957号。
那一年,康奈尔大学并不知道自身很快将开启美国文学史上的新篇章。当然你知道——今天大家都知道——1955年,依然还在念着自己文学讲稿的纳博科夫教授,将会出版一本名叫《洛丽塔》的小说,掀起文学界几乎血雨腥风一般的争吵。关于这本书,我敢说即便没看过文字版,很多人应该也看过电影;即便没看过电影,多数人也能背得出它的开篇:“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得由上腭向下移动三次,到第三次再轻轻贴在牙齿上,洛—丽—塔。”就这么个中年男子爱上未成年少女的故事,位列现代图书馆评选出的20世纪最佳英文小说第四位。
如果本文要讲的只有这个,也算老套到极点,你可以立刻停下了,一个字都不用往下看。事实上,纳博科夫不只是一位文學家,更有耐人寻味的多重身份,除去前面提到的鳞翅目专家身份,他还是一名国际象棋排局高手。想要探讨纳博科夫如何取得他在写作上那些成就的话,小说以外的兴趣和涉猎不可谓不重要,可能还更有趣。借此表达风格野心的国际象棋高手
1899年4月22日出生于圣彼得堡的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父亲是一名自由派记者和政治家,母亲是一名富有的继承人。纳博科夫和几个弟弟妹妹一起,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用英、法、俄三种语言沟通,此外,音乐、体育、博物学一样不落。纳博科夫天资极其聪慧,他的中学同学奥列格·沃尔科夫在回忆录中写道:“网球,他把我们都打败了,象棋也是。无论他干什么,人们都为他的天赋感到惊讶。”
俄国十月革命之后,这个贵族家庭就开始了政治流亡。他们一度跑到英国,纳博科夫在剑桥的三一学院短暂修过动物学,同时进修斯拉夫语和拉丁语。1922年,他随家人前往柏林,以诗人和作家的身份混迹于当地的流行社团,常用的笔名是弗·西林。虽然在那个城市住了15年,不过他一直对那里没什么好感,其间他最持之以恒的娱乐项目就是下国际象棋,经常晚上在家里或去朋友处下棋,偶尔还参加比赛。他自认是一个“棋艺相当强的选手”,尽管不是德国人所说的“特级象棋大师”,但在俱乐部,水平已经遥遥领先。这段生活,都被他写进《天赋》中,主人公是一名诗人兼象棋排局高手,这部半自传小说也是他以俄文写的最后一部长篇,被认为是他对旧世界的告别。1926年4月21日,在一家咖啡馆里,纳博科夫甚至和别人一起,在一场车轮大战中差点赢了超现实主义象棋理论的开山鼻祖阿隆·尼姆佐维奇。据说当时纳博科夫已经有很大胜算,却被旁边一个人鬼使神差地挪了一步棋给坑了。在柏林期间,纳博科夫出版的第三本小说叫作《防守》,讲的是一个叫卢仁的象棋天才,最后因对手瓦解了他的防守而自杀。
除了喜欢对弈,纳博科夫还喜欢写象棋评论和设计棋题,发表在刊物上。1951年出版、1963年修订的回忆录《说吧,记忆》中,他写道:“在我20年的流亡生涯中,我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了编制棋题上。在棋盘上精心设计一种阵式,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在规定的几步之内把黑棋将死,一般是两三步。这是一种美丽、复杂、呆板的艺术……大多数下象棋的人,业余棋手和大师都一样……尽管他们会欣赏一个难对付的问题,要他们编制一个棋题却会被难住。”象棋问题像所有他为之着迷的形式那样,充满智力的趣味和美感。“设局者要具备一切有价值的艺术所具有的品质:原创性、创造性、简洁、和谐、复杂和绝妙的不真诚。”
西班牙裔语言学家卡洛斯·阿尔贝托·科洛德罗认为,国际象棋和纳博科夫的其他专长一样,是作为一种媒介来表达他高度的风格野心的。这种风格野心,呈现为一种智力游戏般的编织和设计,标志着创造者不可捉摸的高超技艺,出现在他的作品中。比如在“带着不合理的魔幻色彩的文学侦探小说”《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实生活》,以及被女作家玛丽·麦卡锡认为是“一场地狱般的布局,一个捕捉评论家的陷阱”的《微暗的火》中,都可见其端倪。1958年,纳博科夫与妻子薇拉在纽约的家中下国际象棋极有远见的鳞翅目专家
“我有没有提到她裸露的手臂因为接种疫苗留下的8字形疤痕?我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吗?她只有14岁?一只好奇的蝴蝶飞过,浸着光,在我们之间。”这是《洛丽塔》中一段提及蝴蝶的描写,为他笔下的角色以学者身份进行的观察和哲学思考提供了支持。而在《微暗的火》中,白色、褐色和红色的蝴蝶相继出现,给故事的发展带来了流动性的美,甚至杀机。纳博科夫在其文字中运用到这种节肢动物还有它们的美丽翅膀,可能真的只是一种驾轻就熟的信手拈来。这些经他提及的蝴蝶标本,很久以前就被钉在哈佛大学比较动物学博物馆一个柜子的托盘里,曾经是他的研究对象,他们朝夕相对。近些年随着他作为一个蝴蝶专家被越来越多地发掘,文学研究领域也有人开始构建以他为名的蝴蝶美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