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髅戏(10)
时间:2021-10-19 作者:佟婕 点击:次
王知县听闻这话,顿时一怔,这才仔细审视那道士:“你是张真人?……不对,五十年前张真人就与我爹一样的岁数,五十年过去怎么还会……”
道士冷哼一笑:“你当然不会见过我的样子,王校尉是在九年前的乙丑年正月十九去世的?”
“对……”王知县惊疑参半。
“那年的正月廿一本是他的六十大寿?”道士又问。
“没错……”王知县有些动摇。
“他死于吐血之症,夜半三更吐血暴毙。”道士说到这里,又冷冷一笑,“原本他该有七十岁寿,我当时为王校尉布置好宝塔,便继续云游去了,没想到后来在建塔过程中,骆家当时的太爷利欲熏心,私吞工款购买次等材料,又在春夏暴雨时期赶工,造成工地塌方,以至当时十几位土木匠人都从山冈滚下,被江水淹死。天灾人祸,是我学艺不精没有算到……但你!”他猛地一指王知县,“你从你父亲王校尉那里听来盖塔填禄的说法,以为害死工匠就能以命换福,血祭功成么?”
这话好像戳中王知县的心事,他陡然大喊一声:“好啊!你们几个联合起来欺骗本官!”
说时他挥舞双臂,整个人从地上跳起,朝塔下奔去,道士和老班主并未阻拦,任由他径直跑下塔去。
骆奎扬想追,老班主却拦住他:“随他去,造化结果自会叫他承受。”
骆奎扬朝塔下张望,塔下已经聚集了众多看热闹的人,只得点头。
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只听说王知县微服私访至此,却并不明白塔上究竟发生何事,但见王允贾与随从气急败坏奔走,都面面相觑。
老班主和道士下来时,看到曾小玉,见她仍手抚喉咙面色青白,道士便伸手在她脖颈处一探:“有些错位。”用手背一顶她的下巴,曾小玉还没明白,脖子里轻轻“格拉”一声,立刻顺过气来。
“孩子受惊了,没事了回去吧?”老班主笑道。
八、尾声
王知县当天就赶回了衙门,但他心急火燎地进大堂后,突然发起疯癫,嘴里喊着“别过来!别过来……不要追我”的胡话,到处躲闪跑跳,最后一头撞在衙门前一口大柱上,血流五步开外,当时就脑浆迸裂死了。
跳月人圆满地跳完七日的月戏,一切都风平浪静起来。
曾小玉在回去的路上,走在骆奎扬他们身后,断断续续听到他们的谈话,大致因为去年家中长女出的凶事,未过门的女婿来明察暗访,原为寻仇,但后来双方释怀,骆奎扬痛定思痛,才明白当初祖上造下的罪过总得后人承担,便四处打听,寻觅到当年参与超度工匠们的跳月人戏班。所幸知悉内情的老班主还健在,于是对他表达了许多忏悔之意。老班主洞察世情,按照他那一行的古老观念,认为宝塔建成几十年没有再办月戏,总有不虞之祸,便让自己亲女儿暗暗来到禹门坊的骆家居住,勘探情况,只因她身怀绝技又不想被人发现,因此一直隐瞒身份,昼伏夜出地居住在骆宅偏院内,才会有坊间流传的精妾一说。
禹门坊中,那段时间里,跟曾韶乐一样莫名染受疾病的人其实还有不少,按照道长张真人所说,都是因为水源被鬼伞草污染引起的,曾家老叔公虽不明白事件起因,但凭经验知道这是一种疫病,用祛邪扶正的艾草熏燎服用,大有成效,最后张真人再专门为大家配制药方,这一带感染病情的危险,就迅速解除了。
自从这件事发生以后,曾小玉和骆小玉便成了好友,曾小玉的许多困惑,都是骆小玉后来慢慢告诉她的。
龙吸水的事件本是天灾,但恰好这时跳月人来到禹门坊,按照张真人所说,王知县知道跳月人班主明白当年内情,又找不到机会对跳月人下手,所以指示那个专替他做暗事的随从,借此事为开端,大做文章,继而杀死阿实并嫁祸跳月人戏班,为的就是挑拨街坊联合起来赶走跳月人。随后匠人们搭建竹棚作业,王知县的跟班就按照他的指示,偷偷在夜间跑去用石刀磨破部分竹棚的捆绳,造成捆绳自然断裂的意外假象。
“可是……跳月人用的腰筋,是真的吗?”曾小玉每念及此,还是毛骨悚然。
“是真的啊,跳月人杂戏,本来就是通灵超度的,据说只要附近有人横死,魂灵需要他们超度,旧的腰筋绳索自然会断,他们就会趁人不注意时,找到死者以他们密不外传的方式抽出腰筋,用这筋绳表演跳月,戏演成功之时,也就代表亡魂已顺利被引渡往幽冥……阿端是老班主的孙子,未来要继承跳月班的。而据老班主自己说,五十年前他第一次到崇天塔跳月时,就像阿端这么大……他们跳月人确有许多神奇能力,我第一次发现爹和跳月姨娘一起时,姨娘正教我爹将铁器钉在不同方位的门柱上,不单可以遏制住鬼伞草的生长,我娘的病也好多……”
至于遍生整座禹门坊内的鬼伞草,骆小玉说,“大家用张真人调配的草药去熏炙,鬼伞草便消失不见了。张真人鬼伞草会散发出一种让人不容易分辨的气味,闻得越多,越会出现臆想幻觉。所以那王知县和他随从的死,应该是在塔里沾染到太多鬼伞草的缘故。”
“你爹告诉你这些的时候……你都不害怕吗?”曾小玉担心地看着骆小玉。
“怕,当然怕。”骆小玉说到这,长长叹一口气,“但这一年我家里发生那么多事,我更怕的是亲人的离散和孤独的折磨……起初爹瞒着我们到那偏院去住,那一夜我自己爬上墙头偷看,结果看到跳月人把一段绳子扔到半空做出个着火的白月亮,吓得拼命逃跑,不小心掉到墙外晕过去……之后管家叔叔将我送回家,我醒来的时候爹跟我坦诚一切,我才忽然觉得什么都不害怕了。原来爹没有疯,我也没有疯,能继续好好地活着,一时的害怕只要克服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