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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公交车到站了,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大爷起身准备下车,拎着一提卷筒纸。大爷伛偻着腰慢慢走着,那提纸显得又重又长,尾部拖在车厢里,在地上划过清晰的印痕。看着老大爷步履蹒跚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父亲。

父亲这样大的年纪,也是经常一个人出去买东西。我总是对他说,重东西让我们来买吧。他呵呵一笑:“我走得动。”有一次他独自去超市买米,摔倒在电梯上,保安把他送回来时,我发了好大的火,父亲一句话也没有分辩,嗫嚅着站在那里,像个小孩子。父亲就像小时做错事的我,一言不发听我训斥。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患痛风已经很久了。之后,父亲依然我行我素,每个超市都去比较价格,为了省一两毛钱,常常跑老远。

父亲一生节约,想让他多掏一两毛钱是不可能的事。记得小时候粮食要靠计划供应,父亲常打趣:“我们工作的同志,一个月28斤粮,你们小孩子,一个月有32斤。我们还比不上你们哦!”印象中,父亲说这话时,总是捧着一个小搪瓷盆子,吃完一盆饭,却总是意犹未尽的样子。一到假期,为了挣齐我们几个孩子的学费,他常到工地去做土工,我们给他送饭的时候,总见他在烈日下晒着。人们都说,这哪像一个老师,纯粹的农民啊。父亲笑着:“我本来就是一个农民。”是的,你看不出来他是一个老师,他穿着黄胶鞋,挽着裤腿,推着永久牌加重自行车,在泥泞小路上急匆匆赶着。记得他穿得一件棉衣,是母亲手工做的,深蓝色的花,足足穿了十多年才换下。所以,跟经历了那个饥饿年代的所有人一样,你要叫他多花一两毛钱,纯粹是要了他的命。

父亲工资不高,要精打细算才行。每个月发了工资,他总是给外婆、爷爷送一份钱去。说他们苦了一辈子,又不能长期在身边照顾他们,一点钱仅能略表心意。剩下的钱,除了安排生活,也就所剩无几了。记得每个月发了工资,父亲眉宇间洋溢着喜气,抱了我坐在他腿上,掏出几张十元的叫我数,数来数去就那么几张,而我却乐此不疲。数完了,父亲总要拿出那么一毛几分的零票子给我,叫我好好存着。

他常说:“等小梅读书就好了。”我读书了,他又说:“等上初中就好了。”等上初中了,他又说:“等上高中就好了。”在一年一年的期盼中,我这最小的孩子读高中了,上大学了,工作了,终于成人了。记得结婚那天,在台上,父亲没有发言,看着我,眼睛里浸着眼泪,几乎要哭出来。兴奋的我当时很是不解,这样高兴的日子,用得着哭吗?多年以后,我有了孩子,再去参加同事孩子的婚礼,看到他们将女儿的手交到另外一个男人的手里,突然想哭。想起父亲那满眼的泪水,很后悔未经世事的我当时没能给父亲一个拥抱,没能告诉他,我不会走远的,我们同在一个城市,我可以与他们同住。

而父亲死活不愿意与我同住。他用辛苦了大半辈子的钱资助我买了房子,从来没来住过一晚。他总说:“我走得动。等我走不动了,我也不麻烦你们。”所以,依然每天逛超市,大包小包地买东西,一到周末,就打电话让我们去吃饭。饭桌上照例是大鸡大鱼,他因为痛风不能吃,只能吃些青菜。可是他看着我们吃,笑着,吃完了饭我们要洗碗,他推开我们,让我们陪母亲说说话,自己慢慢地去收拾,常常要收拾许久才好。而我们没来得及与他摆谈,又要回家了。

父亲很关心国事,领导换届、钓鱼岛他都如数家珍。常常对我说:“你们单位看过的报纸拿回来给我看吧。”我嫌麻烦,懒得拿。他说了好多次,说看完了还可以练字。我口里答应着,却常忘记。他就自己去街上接报纸样的小广告,在那上面练字。父亲毛笔字写得好,那些年没有装潢店的时候,县委大门的春节对联有时都是他写。他常教育我要好好练字,说字如其人,我也总是答应着,一转过头就丢掉了。

总想着哪一天有了钱,有了时间,带父亲去外地旅游一次。却总是没有余钱,没有时间。他又说,小孩子放在他那里去住吧,他有时间,老年人瞌睡少,早上起床准时,不像我们一天总忙。于是,小孩子他就照顾着。那天,我去看他,他正在看新闻联播,看见我来了,忙说:“你来了,快坐!想吃什么,有苹果、桔子,自己拿。我去里屋看电视,你在外面看吧。”我看着父亲蹒跚走进里屋,看着他满头的白发,突然觉得:父亲老了。

而那一晚,竟是我同父亲说话的最后一晚。第二天,他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由于出血量大,抢救了很多天后,医生宣告放弃医治。我眼里噙着泪,拉着姐姐的手,说:“我们以后就没有爸爸了,再也没有爸爸了。”再没有人像父亲那样抱着我了,再没有人像他那样呵护着我了。总想着等有时间了好好回报父母,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老年人快些嘛,叫年轻人买这些东西嘛。”售票员不耐烦地呵斥着我面前的老大爷,我忙起身,帮着老大爷拎着纸下了车。想着,父亲买东西的时候,是不是也遇到过这样的训斥呢,是不是也有人帮他拎呢?

老大爷忙不迭声地说着谢谢,我满眼泪水,却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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