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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使人谦虚

考古使人谦虚
 
  文字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真实的幻觉”。然而,逻辑自洽、成体系是一回事,真实又是另一回事。这点在历史研究方面表现得尤为明显。有时,穷尽一生得出的一个“圆满”结论,禁不起一次考古发掘的推敲。
 
  《考古的故事》中记录了现代西方考古学早期的一个著名故事。19世纪末之前,西方古典学者一致认为《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伊”只是荷马虚构的地方,一个传奇和传说。因此他们把希腊文明的诞生推断得很晚,认为不过是公元前1000年以后的事。然而,19世纪末一个叫作谢里曼的人对“特洛伊”坚信不疑,他用各种手段发家致富之后,便一心扑在了寻找“特洛伊”上。在主流历史学家的冷嘲热讽中,他还真的挖出了迈锡尼文明的遗址,把希腊文明史又向前推了1000年。
 
  同样的事也发生在中国。“五四”初期,“疑古派”十分流行,很多历史学家怀疑司马迁的《史记》,认为商朝并不存在。但随着殷墟甲骨的不断发掘,中国历史的前身确凿无疑地展现在人们面前。越来越多的甲骨文被破译,人们惊奇地发现,《史记》的记录出奇地准确,商王世系表中诸王的名号都能找到相应的甲骨文记录。
 
  这种意外比比皆是。通过对庞贝古城的挖掘,人们可以发现古罗马城市居民的生活方式几乎与今天大同小异,有广告,有竞选,有交际,有俱乐部。我们认为在殖民者登陆前,美洲大陆一片荒芜,只有零星的印第安部落,但是在美国各中西部州陆续发现了大量公元前1000年左右的城市文明遗迹,而且可以说相当发达。至于埃及金字塔、特拉蒂奥华坎遗址、马丘比丘山城、纳斯卡线条地画之类,当然不是外星文明的产物。随着不断深入的考古发现,古埃及和玛雅文明等变得日益清晰,王族谱系、贵族和普通人的生活开始慢慢浮现在我们眼前,甚至显得不再有什么神秘可言。
 
  每个考古发现都在更新我们对历史的认识。以往要长篇累牍加以论证的东西,现代考古学界只需拿出一件新发现,就能展示清楚。对以色列地区的大面积考古使得《圣经》古卷不断被发现,极大地丰富了我们对早期宗教共识形成过程的认识。《孙膑兵法》的出土,让我们确证它是一本与《孙子兵法》无关的书;新近出土的《齐论语》、古本《老子》等让人看到,孔子有通达道命的一面,而老子也有热心人伦的味道。
 
  因为现代考古学,我们甚至比古人更了解古人。我在写作中所用的考古资料,像司马迁这样的历史学者生前都没见过。
 
  所以,法国哲学家福柯提出了“知识考古学”的理念。就是在成系统的庞大知识体系之外独辟蹊径,研究那些证据确凿却十分边缘的知识,进而发现全新的历史。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他认真对欧洲中世纪疯人院关于疯癫的记录做了考据,写出了《疯癫与文明》,充分阐述了“非遗传、非病变导致的社会型疯癫是现代文明才有的產物”。不能不说,福柯的学术想象力真的很丰富。
 
  史学界借助这种考古学思维,重新梳理历史方法,往往别有洞天。黄仁宇对于“万历十五年”十分细致的剖面研究,把明朝的实际情况翻了个底朝天;汉学家孔飞力对乾隆时代“叫魂”流言的研究,全面折射出整个乾隆时代社会的真实底色。
 
  经由考古学,可以使我们对“已知”建立起一种谦虚的态度。我们的很多见解往往是片面的,常常会因考古而“被打脸”。历史并不那么客观,实际上,大多数情况下,它只是我们通过有限的知识想象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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