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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记忆的小径(2)

  但很快,噩梦开始了。某天,她把一块烤肉放到微波炉里,晚饭时,我们发现她忘了开微波炉。我们一起看《马耳他猎鹰》,已经看过无数遍了,她却突然不记得是谁杀了主角的搭档……除了情绪暴躁,卡斯曼医生预言的每件事都发生了。
 
  我开始检查她的药。一共有五种不同的药,其中三种一天要吃两次。她从来没有少吃过,但不知为什么,剩下的药片数量总是不对。
 
  她一直在努力,做填字游戏、数学题,做一切能让她保持思考的事。但每过一个月,字谜和数学题的难度都得降低,而她做出来的数量都比上个月少。她还是很爱听音乐,很喜欢喂鸟,可她不再能跟着旋律哼唱,不再说得出鸟的名字了。
 
  她从来都不让我把枪放在家里。她说宁可让贼把东西偷光,也比在枪战中被打死好。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们俩才是最重要的。六十年来我都遵照她的意思。可现在,我买了一把小手枪和一盒子弹锁在抽屉里。我担心有一天她会连我都认不出来,到那时,我要先一枪打死她,然后再打死我自己。但我知道我做不到,杀死自己可以,但要杀死比我生命还重要的她,我做不到。
 
  我是在大学里认识她的。那时她是个优秀的学生,而我只是个不那么成功的橄榄球三分卫、篮球队的替补前锋,高大、强壮,但木讷。可她还是发现了我内在的一些东西。我一直关注着她——她那么漂亮,怎么可能不引起我的注意呢——可她总是和那些聪明的人在一起,我们的生活根本没有交集。我第一次约她还是因为一个兄弟和我赌十美元,说她肯定不会给我机会。可不知为什么,她答应了。在后来的六十年里,我都不愿和她分开。有钱的时候,我们一起花;没钱的时候,我们还是一样开心,只是生活简朴些。我们一起把孩子养大,送他们去外面的世界,看着其中一个死去,另外两个远走他乡开始自己的生活。我们重新回到最初的生活,两个人的生活。
 
  而现在,每一天、每一秒,她的记忆都在慢慢消失。
 
  “再过多久她就不认得我了?”
 
  卡斯曼叹了口气,说:“我真的不知道,保罗。你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能她到最后才会忘掉你。”
 
  两周后,我们去超市购物。她走开去拿冰激凌。等把需要的东西都拿好后,我向冷冻食品区走去,可她不在那里。我检查了附近的几个过道,都没找到她。厕所里也没有。
 
  我渐渐承受不住,感到惊慌失措。一个警察把她带了进来。
 
  “她在找她的车,”他说,“一辆1961年的纳什漫步者。”
 
  “我们已经四十多年没用那辆车了。”我说。
 
  她脸上淌着泪水。“对不起,”她说,“我不记得把车停在哪里了。”
 
  “没事的。”我说。
 
  我带她出去,开着那辆我们开了五年的福特车回家了。
 
  “科学家还不能肯定,”卡斯曼医生说,“但普遍认为老年痴呆症和β-淀粉样蛋白含量过高有关。”
 
  “你们不能取出它吗,或者弄点东西来中和一下?”我问。
 
  “如果有那么简单,我们早做了。”
 
  “一种蛋白。”我说,“那么是来自某种食物了?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该吃的?”
 
  他摇摇头,说:“有各种各样的蛋白质,可这种是维持生命不可缺少的。”
 
  “是在大脑里吗?”
 
  “一开始是在脊髓液里。”
 
  “那你们就不能把它抽出来?”
 
  他叹了口气。“来不及了。它会在脑子里形成斑块,而一旦开始形成,就无法逆转。”他疲倦地停顿了一下说,“至少目前不行。但总有一天,很可能过个二三十年,就有办法了。到了某一天,甚至能在胚胎时期就检测出来并加以矫正。”
 
  “但格温多林是赶不上了。”
 
  “是的,赶不上了……”
 
  又过了几个月,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事。她不再看书,但时不时看看电视,她最喜欢儿童节目和动画片。我会听到我爱着的那个八十二岁的女人在跟着米老鼠俱乐部唱歌。
 
  我担心的那一刻终于到来了。那天我在准备她的早餐,她抬头看着我,我能感觉到她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她并不惧怕我,也不好奇,就是缺少那种熟悉的感觉。
 
  我把她送进了专收老年痴呆症患者的疗养院。
 
  “我很遗憾,保罗。”卡斯曼医生说,“但这是最好的选择。你瘦了,睡眠不足,动作迟缓。谁喂她吃饭,谁帮她清洗,谁给她吃药,对她来说都一样。”
 
  “可对我来说不一样。”我生气地说,“他们把她当成个婴儿!”
 
  “她就像个婴儿。”
 
  “她在那里两个星期了,可我从来没见过他们试着与她交流!”
 
  “她已经说不了什么了。”
 
  “她有话要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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